程悦不知不觉地抬手捂在胸口,她觉得整个胸腔充满了痛楚,充满了难受,不自觉地做出这般自我安慰的动作。
“后来……我们的‘偶遇’其实都是你故意为之的吗?”。
“初到都城时你向我分析宁家的处境,劝我嫁入宁家求得庇护是因为你也想借宁家的势力吗?”。
“我在你眼里,只是一颗棋子吗?”。
一句一句问出,问得艰难,每句话都似乎在她心里狠狠地划过一刀,带着血流出,她的声音暗哑得让她自己也听得难受。
可是她倔强地问着,即使难受,即使痛苦,也不愿意自欺欺人地瞒着自己。
面对她的责问,秦衍沉默地望着她,平日的平静无波不复存在,痛苦、难过、挣扎……都在他的眼里,复杂之极,可唯独没有否认,他直视着她,没有逃避躲闪,也没有否认悔恨。
他的态度摆明了一切,对的,对的,都是这样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在用力再用力地捏着,程悦第一次体会到了这句形容的含义,那是一种令人眼前发黑,脑中空白的痛苦,眼前的一切朦胧起来,眼前的身影虚幻一样的轻轻晃动着。
用力地眨眨双眼,眼前的一切如自己此刻的心一般,有一瞬间的支离破碎,复清明起来,两滴清泪顺着脸颊慢慢地往下滑去。
程悦抬手不顾形象地用力抹了把眼睛,默默地转身往外走。
不知道方向,只是一种本能,一种离开的本能,远离这个可怕的男人……
表面容颜温润,背后如冰冷漠的男人……
让她以为是她的幸福,原来只是噩梦的男人……
很想问一句,他是怎么做到让她觉得伸手就能感受到了他的真心和温暖,内心却淡漠如斯的……
“悦儿……”秦衍伸手拉她,声音情绪不明。
“走开……”程悦用力地甩开,如触蛇蝎一般。
“听我说几句,好吗?”。他的声音里含了恳求。
“不,不,你什么也不说。”程悦觉得自己头昏沉沉的,脑中一片空白。说什么?她不能听,她只知道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只够勉强笔直地站在他勉强,维持着她支离破碎的骄傲,她没有力气听他一声一声地坦白对她的欺瞒和利用。
有勇气问出真相,却没有勇气站在他面前,让他再往她心里扎伤口。
没有。
程悦激烈的反抗,让秦衍手一顿,停在半空,想再说什么,对上程悦波光闪烁,却倔强地睁大的双眼,声音顿在喉头。
他默默地看着她离开,该说什么呢?
她问的那些话,是真实的,真实得他不得不面对,不能也不想继续欺瞒于她,可是真相……背后的真相远没有这么简单,在心里成了一根刺。
有时候他想,如果时间回到六年前,程简还没有死,程家还没有遭到抄家,他还会做出如六年前的选择吗?
答案是:不知道。
如果没有那件事,他不会拥有现在的一切,那个冰冷的秦家,或许早将他抹得不留痕迹。
到手的东西,轻飘飘一句放弃,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他分不清,到底是他卑鄙一些,还是那些人卑鄙一些。
眼睁睁地看着程悦离开,她的脚步有些虚浮,如受上的小兽一般,他觉得心里一阵难过的酸涩。
从未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以前他对程悦是什么感情?是愧疚,还是利用?大概都有罢,所以,他才会设计让宁昭南接近程悦,期望程悦能成为宁家的媳妇。
他以为自己喜欢的是燕秋凝,可当他知道燕秋凝可能要与另一位朝中举足轻重的大臣沈太傅府结亲后,他忍隐了二十余年,却冲动地下定决心向燕府提亲,燕太师对燕秋凝亡故的亲生母亲心怀愧疚,对燕秋凝爱护有加,只要燕秋凝点头,他相信燕太师或许会同意他与燕秋凝的婚事的。
可是他没有想到,当他向燕府提亲时,燕秋凝的继母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竟当着他的面问燕秋凝的意思,他满怀期待地看着燕秋凝,虽知道她心里喜欢的是宁昭南,但如今燕府与宁府结亲无望,凭着青梅竹马的情义,他在燕秋凝的心目中,总该比素未谋面的沈太傅之子要重罢?
可是,当燕秋凝红着脸抬头看向他时,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她的眼神里没有喜色,只有责备,樱桃小嘴轻轻地吐出几个字:“女儿,不愿。”
虽然心头冰冷,但他还是拉住燕秋凝,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为何?”
燕秋凝只说了两个字,却彻底凉了他的心,她说:“可惜……”
他松了手,因为他知道她未说出口的话:可惜你母亲是个青楼女子。
一如她曾经对他叹息过那般。
在她的心目中,他永远背负着青楼女子私生子的阴影,这个身份在她心目中的影响大于了他本人,无论他多优秀,都超越不了这个阴影。
生怕被别人耻笑的虚荣,超越了她对他的情谊。
他第一次审视他与燕秋凝之间的事情。
在他**病重,他病急乱投医求助于燕秋凝之后,却一直是燕秋凝在要求他做这个、做那个。
要求他模仿她的字为她抄书;闯祸了要求他替她定罪……甚至要求他为她报告宁昭南的行踪;要求他让她与宁昭南偶遇……
他一一的照办了,以为某一天或许能感动她,让她觉得一回头,他还在她的身边,可是……
罢了。
当他从燕府出来时,正好遇上了程悦,或许是心情郁郁,他将自己母亲的身世告诉了程悦,他在她眼里没有看到鄙夷,满满的都是对他的怜惜。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被柔柔地触动了一下。
从母亲去世后,从未有谁这样看过他吧?为他的悲伤而悲伤。
后来,他预先设定的计划还在继续,宁昭南如他所愿地越来越看重程悦,而程悦对他也越来越信赖,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可是,当他看到程悦站在宁昭南身边微笑时,当他看到在程悦在潜意识中对宁昭南越来越亲近时,他突然觉得心里酸酸的。
竟是……吃醋?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可得人来报宁昭南单独与程悦去爬山时,他竟出乎自己意料地命人将车停在程悦与宁昭南的马车经过的地方。
那一天,他第一次拒绝了随燕秋凝到寺庙上香的要求。
燕秋凝笑吟吟地唤他表哥,提出要求时,他平静地对燕秋凝道:“表妹如今是待嫁之身,请自重,免得受人闲话。”
燕秋凝脸色一僵,气冲冲地转身拂袖而去。
看着她的背影,秦衍突然觉得他对燕秋凝的情愫,竟消散了许多,心头突兀地想起程悦曾经笑言的一句话:无论什么,都是有个量的,就像湖水一般,看着很多,可是如果没有水源流入,每天太阳照着,就会干涸,就像感情,被挥霍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时,是在从平远到都城的路上,那个繁星满天的夜晚,程悦向他感慨那对农家小夫妻的事情,叹息要怜取眼前人。
那时程悦还说了一个“世事无常”的禅语故事,他被故事触动了心事,对程悦其后说的话,没有放在心上。
却不想,此时突兀地浮在心头。
燕秋凝与他,是否就是那挥霍了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