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悦心里一酸,她确实从未想过宁昭南考虑了那么多,初到都城,知道宁府现在所处的微妙环境后,她就有意识地疏远宁府,再加上宁府也是不希望结程家这门亲的,她也就顺水推舟了,宁家的立场可是关系到朝廷纷争呀,这是一个无底的漩涡,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卷进去了就粉身碎骨,就算官居一品也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失去所有,何况程家这种罪臣之后,蝼蚁之民?
此后,宁昭南一次次的接近,她也在下意识地将他往外推,可是,就算如此,她也能感受到宁昭南对她的真诚,甚至渐渐地不忍心拒绝这种真诚,此后的一切顺风顺水得让她以为她们也能够这样平淡安宁地一直生活下去。可是杨某提出的“合作”,让她发觉这种危险从来就没有远离,只是蛰伏在某个角落,突然跳出来咬你一口,伤得是深是浅,却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重阳节宁昭南强拉着她去爬山时,她虽然有些怄气,却并没有厌恶,只是她心里在提醒自己,接近宁府,就等于接近了朝廷纷争的漩涡,她断然拒绝宁昭南的邀请,而选择与秦衍一起爬山,虽是因为她喜欢秦衍,又何况不是处于对自己和家里的保护而强行推开他呢?
直到知道宁昭南要远征的消息,她如闻惊雷,那一刻她没有想到店里的生意,没有想到是不是该疏远宁昭南,而是不管不顾地奔去为宁昭南送别。
那是战场战场刀枪不长眼的战场多少将士马革裹尸的战场
坏满的担忧和不安,她才发现原来不管她怎么拒绝宁昭南,自己心里早就将他当成了朋友,才会如此的担忧和不安。而此时她也明白了重阳拒绝宁昭南时,自己心里的难过从那里来,原来心底并不想伤他,可终究还是伤了。
可是送别时,在队伍中看到宁昭南后,那么英气勃发,她突然觉得,宁昭南是一只雄鹰,骄傲、矫捷,他有属于自己的天空和功名去闯荡,她也明白了宁相为什么会让自己的独子去远征,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是不会只困在家庭势力构建的象牙塔里的。
程悦抱着脑袋,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只有这般叹气,才能将心里那胀满的纷繁复杂的情绪吐出一般。
韩巧姐却没有她纠结,她一路没事人一般闲逛着,偶然拿起小摊上的东西看看,问问程悦如何,见程悦满月复心事地心不在焉,也觉得没意思,干脆不再问她了,自个自得其乐地闲晃着。
直晃到巷口,却见秦衍的车停在巷子,秦衍站在程家门口,静静地注视着那座府邸,负手而立,背影清冷。
程悦脚下一顿,身子僵住,静静地看着秦衍。
似乎感觉到她的视线,秦衍回头望来,清冷的面容上绽开一丝薄笑:“你回来了?”
“这不是看见了吗?多此一问。”韩巧姐因宁昭南的关系,对秦衍可是一点也不客气。
秦衍却一点也不在意她的冷淡,向她拱手一礼,越过她走向程悦,道:“去送别宁公子了吗?”。
程悦慢慢走近,低声道:“嗯。”
秦衍笑笑:“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何况宁公子虽年少,骑射功夫却是拔头筹的,能够保护好自己的。”
程悦点点头道:“嗯。”
“你有心事?”
程悦抬头望着着秦衍,他眉目晴朗,双眸如澄清的湖水,眉宇之间一股清淡之色,这样的人,会因为自己母亲的仇恨而处心积虑地对待她、对待程家吗?
或许因为她目光迷茫,秦衍抬手轻轻抚过她的发丝:“怎么了?”
程悦垂下眼帘,道:“我刚才见过燕秋凝。”
秦衍一皱眉,听着程悦问道:“你曾经和我说过秦尚书因为别的朝臣的劝诫而没有抬你母亲为妾,那个人是谁?”
秦衍薄唇轻抿,目光平静地看着她,眼中光影浮动,辨不出情绪,道:“你就是因为这句话困扰的吗?我没有告诉你是谁,只是怕你误会而已,我说过,当场年纪小时,我确实恨过程将军,可这是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后来也明白了,并不能怪他,就算不是程将军提出来,我爹爹也会因为其他人的一句话而不给我母亲身份,此事只在乎我爹爹有心无心,与其他人无关。你……愿意信我吗?”。
程悦愣愣地看着他,她两世为人,可当局者迷时,竟然看不清楚。
秦衍眼中的亮光渐渐黯淡,低声道:“我该天再来寻你罢。”他越过她,向马车行去,微垂的双肩似乎落了萧瑟。
“秦衍。”这是程悦第一次唤秦衍的名字。
秦衍脚步一顿,回头看她,双眼微微发亮。
程悦慢慢地走近他:“我们每次的相遇真的只是巧合吗?你瞒过我什么吗?我想知道。”
秦衍沉默着,程悦固执地看着他,因注视得久了,眼中薄泪闪烁,透过眼里的雾气,似乎连秦衍的眼中也是风云变幻。
“好。”秦衍目光投向远方,神色沉重,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寻个僻静之处,可好。”
程悦点了点头,跟着秦衍走到马车之前,秦衍伸出手,程悦犹豫了一下,还是扶着他的手上了马车。
他的指尖清凉,带着程悦昨日的依恋。
依然是上次来过的小树林,两人并肩向前慢行,秦衍道:“对不起。”
程悦手指一紧,指甲掐着掌心,心也骤然缩紧,她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她害怕这句“对不起”,她害怕这句“对不起”后是更让她难以接受的事实。
“为何道歉?”她强撑着浮起一丝笑容。
“悦儿,我们是在平远相识的罢。那时,你站在一条小巷里,我能感觉到你的紧张,可你仰着头,神情倨傲地对华紫英宣布你是宁相未来的儿媳妇,我就是那时候注意到你的。那时,我并不知道你是程简的女儿。”
“可你很快就知道了罢?后来你救了我,不是偶然巧遇,而是有意为之罢?”心隐约地痛,忍不住地讥讽,原来秦衍注意到她只是因为她是宁相未过门的儿媳,或许还是因为她是程简的女儿。
当年的程简只是个五品将军,一个对朝政大局来说无关紧要的官宦,可他却牵扯秦家两代人的恩怨。
一阵沉默,他的沉默认可了程悦的这种猜测。
原来那时候他就已经别有所图吗?可他怎么能够,怎么能够从容地假装一切都是巧遇?怎么能够如此从容地一步步布局让她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