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公子给林浣找的是一辆市井里常见的木制马车,陈旧的车身,笨重的大木轮子,由一匹皮毛黑亮的高头大马拉着,跑起来发出隆隆的声响。马车里和外面基本属于同一种风格,除了蓝底白花的门帘子、窗帘子之外,唯一算得上奢侈品的,就是一张破旧的草席和一床厚实的粗布大棉被。
嫣儿领着林浣从偏门出来,大白天的,连个过往的下人都没有遇到,尽管心里清楚这是人家故意安排的,心里还是没来由的感觉这宅院有股死气沉沉的味道。
“林姑娘,嫣儿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一路上封伯和茵子会照顾你的,到了地方,也会有人前来接应……”看得出来,嫣儿是个心细的,絮絮的交代一通,又将自己肩上的一个粗布包裹取下来塞到她怀里,直到马车缓缓的前行了,还不忘追在后面喊道:“黑衣公子的话,林姑娘千万不可不当回事——”
马车在城中默默的行了一段,林浣想起昨晚黑衣人的“逃犯”一说,心里忍不住犯嘀咕,保不齐现在城门的守卫们正拿着画像挨个对照呢!自己这么明目张胆的走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封伯——”林浣刚撩开花布帘子喊了一嘴,却赫然发现马车已经慢慢停了下来,自己的正前方正是排着长队的人们,队伍最前方,一队守城的侍卫正逐个盘问搜查,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手中果然拿着一张图纸样的东西……
而这个时候,赶车的封伯和斜倚在门外的嗑瓜子的茵子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这么快!”她赶紧放下帘子懊恼道。
临阵逃月兑绝对不是林浣一贯的风格,但坐以待毙更是她所不能容忍的,只是眼看着距离城门越来越近,她愣是想不出一个蒙混过关的好法子来。
不管那么多了,她脑子一热,掀开花布帘子就往外冲。
“你不想活了怎么的?”
哪知刚要把念头付诸行动,那个叫茵子的小姑娘就挑开门帘一头钻了进来。
林浣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不过十岁上下的小丫头,说起话来却是一副教训人的口气。
“差不多啦,你可得坐好了!”她嘴里嘀咕着,也不管林浣作何反应,自顾掀开破草席,从下面模出几串鞭炮来。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小姑娘脸上还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容,林浣看得仔细,那种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神情把一张原本天真可爱的小鹅蛋脸衬得令人毛骨悚然。
林浣只来得及咽下一口唾沫,小姑娘就已点燃一挂鞭炮向人群最为拥堵的城门口扔去。
原本井然有序的长队,因这一挂鞭炮的突然炸响瞬间乱成了一锅粥,特别是那些赶车、骑马、带牲口的,畜生不比活人,更是一个个惊吓得嘶鸣不断、胡窜乱跳,以至于月兑离了主人的掌控,横冲直撞的向城门外跑去。恰逢近来鲜有雨水降临,路面干燥多尘,这些畜生楞是扬起了半人高的黄土,侍卫们一个不小心,就有人迷了双眼,旁边的一看,也纷纷下意识的紧闭双眼、屏住呼吸,以一手挡面做防御状。
马车外的混乱,显然正是茵子所要营造的热闹氛围,只见她乐得嘴角弯弯,两眼放光,倒像是一个纯真的孩子见到了什么稀罕的玩意儿般手舞足蹈。
“好!好——”她掀开花布门帘乐得直叫。
“驾——”一看这样混乱不堪的景象,大家都忙着逃离城门口这个危险的地带,封伯却如同有人吹响了冲锋号一般,一声嘹亮的吆喝,长鞭一甩,驾起马车飞一般的随着牲畜们飞驰出去。
马车出了城门,避开宽敞平坦的官道,专拣颠簸不平的小道一路狂奔,直把林浣晃了个七荤八素、几欲呕吐才慢下来。
“还果真是个千金大小姐……”茵子看一眼林浣,不屑的说。
林浣气结,却根本没有心情去和她打嘴仗,有了这番经历,她至少也清楚了这祖孙俩的手段。这一路上,想要甩掉他们,恐怕还得花费一番心思。
大约是看林浣沉默不语煞是无趣,茵子把嘴一撇,又钻到布帘外嗑瓜子去了。
这会子,林浣的注意力却完全转到了这一老一小的身上,见无人理会,索性卷起布帘,仔细打量起俩人来。
封伯虽说满头银发,却红光满面,两眼炯炯有神,完全看不出真实年纪。他手里扯着缰绳,挥着长鞭,却还时不时的抓起身边的酒壶来上一口,偶尔回过头来瞅一眼自顾玩耍的茵子,眼中全是慈爱的笑意,倒像是一个逍遥自在的老神仙。
细细看来,茵子和封伯长得并不相像,封伯年纪虽大,肤色却是白里透红,而茵子在外的皮肤女敕则女敕矣,却明显色泽要暗得多,身子又单薄,丝毫没有那种让人想要掐一把的肉感,五官虽是清秀,但也叫那深色的肌肤给掩盖住了。
林浣着实有点替那小姑娘惋惜,要是换做自己原先生活的那个世界,这种小麦样的肤色倒是可以走走个性十足的国际路线。脑子里念头一动,她忽然警觉起来,最近总是动不动就想起“那个世界”,这显然不是现实主义者应该做的事情。
她不自觉的晃了晃头,咬着嘴唇想,尽管如此,茵子眉眼之间透露出的那股倔强倒是和自己有几分相像,要不是眼下情况特殊,她倒是不介意有这么一个小妹妹。
“你还真是病得不轻,一个人也能傻笑个没完!”茵子已经留意林浣有一会儿了,她不喜欢被别人盯着看,这种感觉让她十分不舒服。
“我笑你尽管装得像个吊儿郎当的野丫头,却还是摆月兑不了小孩子贪玩的本性!”林浣反正没有想好甩掉俩人的主意,索性先和小丫头摆谈摆谈,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她自慰道。
一听这话,茵子不乐意了,将手里仅剩的几粒瓜子一扔,冷着一张小脸说:“谁是小孩儿,我今儿个虚岁都十三啦!”
“是么?”她急,林浣更要慢吞吞的,眼珠子转了转,满面惊异的接道:“十三岁了么,那可真是大姑娘了呢!不过我还真没见过谁家大姑娘没事坐着总晃悠大腿的……”她说着,还一边发出“啧啧”的声音,挑刺儿的语调也怎么夸张怎么来:“……瞧瞧,披头散发的不说,连鞋都没穿,半点儿正形也没有,若是叫谁家公子瞧见了,还怎么愿意嫁给你……”
茵子毕竟是小姑娘,一下子就着了她的圈套,只要被她点出来的,都立马一一纠正——她说她晃腿,她就把悬在车板子边上的双腿收回到马车上来;她说她头发散了,她就紧忙扯了布条子来绑;她说她光脚,她就……可就从城里跑出来这么一会子,那双自己平时都不舍得穿的棉布半新鞋居然找不到了。
这可急坏了茵子,这马车就这么点儿地方,车棚里除了草席棉被就是林浣的那只大包袱,哪里有鞋的影子。
“拿来!”茵子气鼓鼓的瞪着林浣说。
“什么拿来拿去的?”林浣当然清楚她指的是什么,却偏偏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假装不知。
“把我的鞋还我!”尽管没有任何证据,茵子就是认定了那双大鞋是叫林浣拿去了,见她还装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不给我,可别怪我不客气了——”语气里满是威胁的意味。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拿你鞋了?”林浣最不怕的就是别人和自己叫板,尽管眼下这个状况多少和自己月兑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