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至林浣屋外,按理应该道别一番,三人却都各怀心事默不作声。
纳兰子修知道她还在怨恨自己,只是稍作迟疑便转身要走。
“纳兰楼主——”林浣忽然唤道。
他紧忙转身看她,她却只是伸出一只手来,目光落在自己腰部以下的地方。寻着她的目光看去,纳兰子修这才发现,原来她装冥钱的那只篮子还在自己手上。
不过是一只随处可以买到的竹篮而已。将篮子递过去的瞬间,他宽慰自己道。
“你早些回去歇息着吧!”林浣并没有立即接过篮子,而是扭头对茵子说。
“嗯。”茵子点点头,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呆愣一旁的纳兰子修,乖巧的转身离去。
偌大的一片夜色之中,又只剩下他们俩人。
纳兰子修知道,她终究是不放心自己将她的秘密听了去,若是她想叫他赌咒发誓,永远为她保守这个秘密呢?这对于他来说,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一开始,他就感觉到她的非同寻常,但他没料到她的身份竟是如此复杂。
“纳兰楼主对于万鹤楼的经营状况可曾满意?”
纳兰子修一怔,这个女人的心思实在难以琢磨。
“还好。”不是他惜字如金,而是她此刻的神态语气,跟昨日比起来就像换了一个人。
林浣微微一笑,轻声说:“在我看来,还不够好!”
他终是禁不住眉头一挑:“说来听听——”
“现在还不是时候。”林浣浅笑道,言毕,从他手中拿过竹篮,转身进了屋子。
纳兰子修站在紧闭的大门外,心里有些无奈——有些事情注定了要发生,那是谁也无法改变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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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欢场中的翘楚,万鹤楼早已名声在外,以至于久居兆京城中的达官贵人们都暗地里以到此一游作为一种炫耀的资本,其在欢场中的地位在整个流芳国内自然也是屈指可数。
基于此,我们的无缺公子在外办起事来便一向是大手笔,从不吝于与那些商贩们讨价还价,换句话说,若是颇有几分姿色的公子想要投奔到万鹤楼名下,没有几张银票开路,怕是难上加难。
至于那些好不容易被纳入楼内的公子们,也得时时谨记着孝敬我们的总管大人,因为稍有不慎,一旦被扫地出门的话,身价便会一落千丈不说,别的同行也都会有心无力,不敢再作收留,唯一的出路,只有成为街头巷尾的暗娼,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餐风露宿、早不保夕的日子。
这对于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他们来说,无疑是死路一条。
只是凡事皆有例外。
如今的万鹤楼内,正有那么一位不吃他那一套的。公子名唤无惜,生得面若银盘洁无暇,眼似桃花总含春,偏又配了一副招人疼爱的伶牙俐齿,虽是琴棋书画样样稀疏,却深得纳兰子修满意,闲暇时刻有什么事由,也乐意招他去采办,虽无管事的头衔,却是个极不好惹的主儿。
这样的一个人儿,看似才貌并不十分出众,却是每每月底结算时楼里翻牌最多的一个,直叫那些在某一方面略胜一筹的公子们眼红不已。
人家是楼主身边的红人,连名字都是纳兰楼主取的,虽是没有法子跟人家去比,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想要打压对方气焰的念头,于是乎,众多眼见没有出头之日的公子们都暗地里站到了花无缺的身后,有了这个实力派的庇护,总是会有人在宾客们翻牌的时候美言两句不是。
当然,最为重要的是,无惜公子与花无缺不和,这一点但凡在楼中呆上两天的人都能看出来。为此,每位公子都在攒着一股劲,每天都伸长了脖子等着俩人中的一个倒下去,唯有这样自己才有机会从众人中月兑颖而出,成为新的上位者。
两日前吃了一顿马鞭,无缺公子不得不托病在床榻上躺着,公子们倒是大多买了滋补品前来探望,却是人多嘴杂惹人心烦。
胡乱将人打发出去,花无缺便唤过身边随侍的小哥,一来将日常的琐事交予他代办,二来也担心事情传到楼主耳里落下麻烦,嘱咐身边的人放机灵点儿,一旦有个风吹草动的也好提前想好对策。
论起来,小哥还是无缺公子的远房侄儿,几个月前死了爹娘,千里迢迢跑来投奔于他,自然而然将他这个叔叔当做亲爹一样的对待,对于他的吩咐,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很是讨他欢心。只是没想这次被委以重任,竟出了纰漏。
“怎么可以如此便宜了那个混账,今天这事儿,非得给公子我一个说法!”
小哥按照惯例为公子们采买胭脂,却不知怎的单单将无惜公子的那份落下了,后来又不知怎的从怀春公子身上掉落下来,如此一来,他便是有嘴也说不清了——谁叫怀春公子暗地里和花无缺有一腿呢,这种人尽皆知的丑事,不言而喻的成了对方手中最大的把柄。
无惜知道小哥不像花无缺,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实人,但事实往往就是这样,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到了关键的时刻,完胜才是硬道理。
“叫花无缺那个没良心的出来,今儿个我无惜公子就要为大伙儿讨个说法——看看他这些日子来究竟收刮了我们多少钱财……大伙儿辛辛苦苦挣的血汗钱,却叫他拿去养婊子了!”无惜公子的声音尖锐有力,用词也是无比的尖刻,几乎完全忘记了众公子的身份,以至于花无缺门口聚集了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人。
这些人当中,有一个着青衫的小家伙,因为个子太矮,她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这丝毫不影响她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见到花无缺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聚满了人,她伸伸舌头嘻嘻一笑,转身向后院跑去。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悯恩日,亦是公子们一年之中唯一可以不接客的日子,没想一大早就出了这么个乱子,只是纳兰楼主恰巧有事早早出了门,偌大的万鹤楼内,硬是没用一个可以站出来说话的人。
此时的花无缺,虽是躺在床榻之上,胸中却早已沉不住气——这无惜仗着有楼主撑腰,真是越来越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如今更是公然骂上门来,令人忍无可忍。
“来人呐!”花无缺咬牙叫道,等了半晌才发现屋子里根本没人。
该死的蹄子,都出去看本公子的笑话了么?他是越想越来气,一时之间也顾不了什么形象了,爬将起来,袍子都来不及穿上就一头冲了出去。
原来他只是受了一些皮肉之苦,将息了两天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谁敢对本公子无礼!”花无缺一推开门,门外的吵闹声即刻停了下来。
见他面色难看,众公子都纷纷噤了声,只有无惜轻蔑的一笑,高声道:“本以为楼里豢养了一只缩头乌龟,没想却是一个成了精的土鳖——”
“我看你是皮痒痒了想找打吧!”当着众公子的面,花无缺不肯像乡野莽夫一般直接动手动脚,这个形象嘛还是要装一装的,就算等会儿楼主回来了,自己也是占尽了上机的。
他没料到的是,正当自己脑子里打着如意算盘的时候,无惜忽然面色一冷,伸手一掌狠狠的拍在他那张大饼脸上,顿时,一个清晰的手指印即刻显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