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林浣的性格,一时半会儿想不通透的事情,她是决计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去冥思苦想的。
虽是对花大娘的一番好心劝告全然不解,但人前脚一走,她便将心中的疑问统统抛开,转而打量起自己容身的小屋来。
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屋里不仅简陋,甚至在短时间内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地面、床板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尘土不说,甚至墙角上还结了一张并不显眼的蜘蛛网。
想这堂堂淮南王府,竟有这样的屋子,就算是个下人居住,也显得寒碜了一些。
心中这念头一闪而过,想来花大娘也不至于因为自己为私奴出身而故意为难,林浣便也不再深究,兀自打开房门,等人前来打扫。
候了一炷香的时间,却连一个杂役的身影都未曾见到,本来闲得无趣,她想了想,便自行在附近找了一块抹布,从屋侧的水井里摇上来一桶水,独自慢慢收拾起来。
以如今这副身体干体力活儿,林浣还是第一次,不一会儿,这养尊处优的娇弱身躯便有些吃不消了,鼻尖、鬓角渗出细细的毛汗不说,口中更是气喘吁吁,身上已是酸软乏力。而此刻,才不过是将两张床上的灰尘抹去了而已。
就着清澈的井水洗一把脸,她刚在檐角的台阶上坐下,便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林浣抬起头来,便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来人竟是方才见过的四姑娘。
“怎地,没人来给你收拾屋子么?”四姑娘说话的声音不高,竟是透过一缕窃喜。
想起花大娘说的话,林浣便抿了抿嘴唇没有吱声,只用一双清澈灵动的眸子仔细的瞧着她。
水井旁的土地上湿漉漉的一片,未来得及清洗的脏抹布还拎在手中,脸上汗津津、红扑扑的泛着水光,一看眼前的情形,四姑娘便知道自己这一遭是来对了。
“我来帮你收拾吧!”她说着,拿过她手中的抹布,自行打了水忙碌起来。
她的表现,令林浣很是错愕,明明花大娘将那礼乐班的人一个个说得跟洪水猛兽似的,而这四姑娘先前对自己的态度也并不热情,此刻怎地变了一个人一样。
又一个让人想不明白的问题,她索性静静的坐在台阶上,定定的看着四姑娘忙里忙外。
四姑娘的确是一个干活儿的好手,即便是选入礼乐班后,为了养好一双拨动琴弦的美手,日日有人伺候着,却也一点没让她擦洗的动作生疏起来,不过一刻钟时间,便将整个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新来的姑娘可在?”
伴着询问之声,又一阵脚步声传来。
此时,四姑娘刚将一应用具摆放利落打算坐到林浣身边,忽闻人声,却是一闪身钻进了旁边的屋子。
林浣略一迟疑,迎上前去之时,两名杂役打扮的男子已怀抱着被褥衣裙等物品走到了屋前。
迎上她的身影,俩人眼前顿时一亮,脸上禁不住带了三分笑意。
“姑娘请见谅,我二人来迟了!”其中一人略一打量,见屋子已是焕然一新,面色一顿,赶紧俯身致歉道。
“不打紧的。”林浣随即笑道。
俩人相视一眼,将物品放入屋中,又细细嘱咐一番,这才转身离去。
俩杂役一走,四姑娘便钻了出来。
“你可愿意入我礼乐班?”
若不是确信自己与花大娘的对话十分小心,林浣甚至怀疑她偷听了他们的谈话。
面对四姑娘灼灼的目光,她已是不可不答:“小女初来乍到,仅凭上头安排。”是了,在没搞清情况之前,她也唯有如此小心应答方才妥帖。
四姑娘呵呵一笑,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伸手在她脸上模了一把,抽回手时,还做出一副陶醉的姿态深吸口气,兀自道:“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绝色佳人。”
对于她的举动,林浣吓了一跳,她从未想到,自己扮回女装竟然还会被女子骚扰。虽说自认对同性之亲并不反感,但只是仅限于作为旁观者的身份,事到临头却也是消受不起的。
当下心中又恼又急,口中下意识喝道:“四姑娘!”
面对她的恼怒,四姑娘似乎并不在意,不过是眨了眨眼睛,疑惑道:“你不喜欢?”
她的反应,实在是出乎林浣的意料,看对方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不由得想到自己在宫中三年的处境,若不是贺兰天佑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待自己又如同亲人一般,单凭初荷的威逼其实是不容易将自己留在宫中的。
这三年中,很多时候,她都处在一个极其矛盾的思想旋涡之中,事实上,如今贺兰天佑不在了,她反而轻松了许多,但某些时刻,她又觉得这种放松令她心生愧疚……
见她露出一种绝美的茫然神态,四姑娘不由得又笑了:“总有一天,你会喜欢的。”她的话,说得很笃定,看过去的眼神,也满含着信心。
林浣清醒过来,王宫之中尚有律令,宫中男女之间是不可有儿女私情的,如若违令,一旦发现,后果则是相当的严重,轻则赐死,重则殃及九族。大约正因为此,不知从何时起,宫中同性之亲的事件便时有发生,对于这种事情,因无明令可遵循,各管事也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有体恤下情的,甚至明里将俩人安排在一个屋子里共眠,令此风颇有滋长的势头。
想到这里,她心头一沉,她这么巴巴的来帮自己收拾屋子,该不会是要请求管事将俩人分配到一个屋子里住宿吧!
想到这里,林浣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四姑娘请回吧,这近侍班的院子,可是你能随便进出的——”声音虽不很大,但她的语气里已含了十分的怒意。
四姑娘见她搬出近侍班的头衔来,当下心头便有些恼了,想她一初来乍到的小丫头,一无倚靠,二无权势,竟敢对自己的示好毫不领情,着实不甘心。
想也不想,当下便挑明了说:“丫头不必撵我,日后真入了王宫,伊自然知道我的一片心意,到时怕是伊想亲近于我,我亦不喜——”说到此处,她漆黑的眼珠子闪了一闪,缓声道:“宫闱漫长,谁人青春消得如此蹉跎,丫头若是男儿身也便罢了,只可惜……”
“可惜什么?”
四姑娘话未说完,只听见一个冷冽的女声打断她道。
话音未落,她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竟是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