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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紫慕坐在车里,看着窗外急速流转的异国风情,心里深深感叹:这次来意大利真是明智的选择,如果老爸的手术能成功就更完美了!
不知道费斯蓝有没有听见韩亦柔跟王紫慕的悄悄话,他怔忪了半刻,若无其事地说:“今天要去的咖啡馆叫康斯坦丁,也挺古老的。下一站的话……就去圣基米亚罗的露天咖啡座里坐坐或者是纳沃娜广场的露天咖啡座,最后打道去希腊咖啡馆。其实,在欧洲,著名的咖啡馆很多,像是维也纳的施瓦茨伯格咖啡馆,柏林的雄鹰、鲁卡斯、五羊、黑泵咖啡馆,马德里的希洪咖啡馆,巴黎的两个丑八怪咖啡馆等等,多得数不胜数啊!姑娘,以后有时间的话,记得一一去看看。”
“恩。一定要在欧洲多走上几遭。”王紫慕点头应道。
“以后记得叫上我啊!”韩亦柔抱住王紫慕的右手臂摇晃道。
“必须的!”
“嘿嘿!那还差不多!起码还有我去拉赞助经费嘛!”
三人一路谈笑着已经来到了阿莱错。费斯蓝轻车熟路地找到那家咖啡馆,王紫慕看见它的招牌写着“Costani”,正不知道该怎么拼,费斯蓝主动说道:“Costani——直译过来就是康斯坦丁!这是个有传统的咖啡馆,在这个古老的带点荒凉的老城里,离创造五线谱的那个人的老宅子只有五分钟左右的路程。”
“哦。这样啊!康斯坦丁……创造五线谱的?”她试着发了一次音,其他不好多问,怕触及他伤心之处,像是投了币的自动售货机,等着他自动吐出东西来。
“我想你说的是古罗。远在10世纪的时候,法国有一个叫古罗又译为古多的音乐家,开始用四条横线表示音的高低,又把当时流行的一种表示音的长短的符号放在四条横线裏,来记载乐曲,这便是五线谱的雏形。这在当时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发明,震动了整个欧洲音乐界。罗马教皇听说此事,把古罗召至罗马,给了他一笔重赏,并让他把罗马教堂所收藏的乐谱一律改为‘古罗式记谱法’,也叫‘四线谱记谱法’。到了12世纪,有人把表示音的高低的四条横线改成五条横线,但这样的五线谱仍不完善。如小节线、拍号等符号,还没有出现。直到16世纪,五线谱才逐渐完善,和我们现在使用的差不多。”
王紫慕禁不住咂舌:不愧是费式百科全书啊!什么都懂……
很快,他们一行三人就坐到了康斯坦丁里老式的火车卡座里,高高的椅背上蒙着人造皮,看起来年代久远,韩亦柔低声轻呼:“估计都是大战前的样子呢!”
等她们点好各自的咖啡以及几种式样不一的蛋糕还有甜点心,以及上面有甜甜糖霜的小面包之后,他才开始跟她们讲阿莱错以及康斯坦丁——“阿莱错在公元前600年就已经成为商业城市意大利著名的老城。对面是全世界有名的壁画教堂——圣弗朗西斯科教堂。”
“圣佛朗西斯科教堂啊!”之前听韩亦柔也提起过,刚才在车里也没注意那么多,真想等下去参观参观。
费斯蓝像是会读心术般顺着答道:“恩。想看?它的十字军东征壁画,让人看一眼,教堂敢收一万二里拉!”
“这么贵……还是不要看了。”她确实被吓到了。
“慕慕你有眼福跟口福了!康斯坦丁咖啡馆可是全阿莱错最有历史也最精美的咖啡馆了!快一百年历史了。店面都没变过哦!”韩亦柔吃着刚端上来的蓝莓女乃酪蛋糕,喝着香浓的Cappuccino,眼睛眨也不眨地说道。
“恩……确实不错!”王紫慕吃着慕斯蛋糕,终于喝到最正宗的意大利浓缩咖啡了,真是香浓啊!她一面享受着这一刻难得的咖啡时光,一面抬头往那古旧的墙壁上看——墙上有两张老照片,估计是后来贴上去的。
“照片还不错吧?”费斯蓝笑道,随着她的眼光看过去,那两张照片还是昔日的模样,“这一张是1925年的,那时候店主他们还没什么家当,全靠男主人推着冰激凌小车四处走。到了1945年的这张,柜台后面一排就凭,琳琅满目的,似乎看不出战争到底带来了怎样的灾难,是吧?”
“恩。还好。”王紫慕忍不住咂舌:真不愧他费式百科全书的称号啊!简直可谓无所不知了……
这些都是以前埃莉诺认识他的时候告诉他的,他很怀疑为什么自己的记忆会如此强大,韩亦柔有人没听见过完整的版本,心想还是王紫慕比较有耳福。费斯蓝却连自己都没明白过来,为什么会大公无私地请那个姑娘来这个地方,这些地方……只是他没有再讲埃莉诺的事情。
大家都在品尝各自手里的咖啡跟甜点,顿时陷入一阵宁静的沉默,韩亦柔率先吃完她那一摊,在这两人之前她完全不用形象问题,伸出手指去蘸了一点王紫慕的慕斯蛋糕,砸吧着舌头说:“在欧洲啊……最享受的事情……譬如说,在徒步区的街头咖啡座跟好朋友坐下来,喝一杯意大利咖啡。暖暖的秋天午后,感觉风轻轻吹过房子与房子之间的窄巷……这感觉,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没想到你还有如此诗意的一面啊!是的呢,其实或许美好的并非只是那个地点,而是笼罩着那个地点的整个情调和氛围——怎么说呢?应该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文化的沉淀感让人身心都觉得适意舒畅吧……”
费斯蓝为了不久久地停留在自己的往事里,也加入她们俩的谈话:“两个小女生悲春伤秋的……说穿了,咖啡馆在欧洲,其实就是小区文化。朋友跟街坊邻居习惯去那里聊天,跟老板及侍者也像老友。它是欧洲人‘家乡’跟‘文化’概念里很重要的一环。C城吧……却显得很俗气。没有真正像样的咖啡馆,只有蹩脚的连锁店星巴克,还有什么上岛咖啡……要不然就是贵得要死其实根本不值得的大饭店。沐姐的三水木咖啡馆都算个例外了。”
“是啊。在C城我就只觉得沐阿姨的咖啡馆过得去,其他的,简直就是垃圾!”韩亦柔也不失时机地加了一句,“不过我倒是很期待费斯蓝你新设计的那个咖啡馆呢!”
难道韩亦柔还不知道王紫慕即将在新开的秋兰咖啡馆上班?费斯蓝莫测高深地冲王紫慕笑了笑,搅得她一头雾水,心想或许改天再找时间跟韩亦柔倾心交谈一下。
“走吧!去下一站了!”见他们两个吃得差不多,行动派的韩亦柔立即起身招呼着往门外走。
“这么急?不多坐会儿吗?”。王紫慕表示很惊讶,这才刚来一会儿,就走?
“走吧!”费斯蓝也笑呵呵地附和着她,又附在王紫慕耳边低声说道,“那孩子可能过两天就要回国了……多陪陪她,多走几个地方吧!”
啊!没想到……欢乐时光总是短暂!王紫慕旋即起身跟着走出康斯坦丁咖啡馆。
下一站正是那个昔日名人云集的希腊咖啡馆。费斯蓝悄悄跟王紫慕说过几天他再单独带她去其他的咖啡馆取经,一来是韩亦柔可能过两天就要回国了,二来则是她的伤口并没有完全愈合,所以出来玩,也不能太劳累。
他们三个从西班牙大台阶上下来,经过每一阶上坐在杜鹃花边的游人们和明媚的阳光,再经过一个喷泉,就到了ViaCandotci大街。
听费斯蓝说写《人鱼公主》的那人也曾来过这里,王紫慕是真的很想去看看她从小就很喜欢的那些美丽童话的主人曾流连过的地方——“那个长鼻子长腿的老单身汉,那个抒情的、感伤的、文雅的、害羞的、不那么合时宜的人,一个陪伴全世界的儿童,一代又一代,度过童年临睡前讲故事的一小时的人……”
他确实在那里写下一步名不见经传的成人文学作品——《即兴诗人》。
“好多人啊!”在经过那一张又一张两边排开的咖啡桌时,韩亦柔轻声感慨着。她同时说出了王紫慕的心声,虽然大理石的桌面上放满了喷香的意大利咖啡和甜点心,但是在经过此处的时候,难免会让人觉得有些不自在——因为客人们全都靠墙坐着,每个人进来,都将他们的视线牵引到自己身上……慕名而来的客人往往眼光挑剔,且大多数是来看名人的,如果你不是习惯在镁光灯下镇定自若的名人,那种感觉确实有点怪。
难怪费斯蓝并不建议第一站来这里了。
他淡定地笑了笑,牵引着她们径直沿着走廊一直到最里面的书房。那里四壁有大书橱,深褐色的,里面放着很厚的书。王紫慕一见倾心——或许当年的安徒生就爱在坐在这里的座位上书写那些绮丽的童话……
坐下之后又点了三杯咖啡,甜点却是再也吃不下了。费斯蓝微微笑着道:“没什么好不自在的。他们是来看名人的,咱们不也是来看名人的嘛?他们就是为了看名人而来,如你不是,那你还不如他们买的一杯咖啡!呵!这里的咖啡,可是普通咖啡店的好几倍。”
王紫慕点头,瞬间想起,那像当初的安徒生,敏感又认真,希望最终在成人文学上出人头地的男人,大概也会很不舒服吧?
“慕慕,你在想什么?”趁着费斯蓝去洗手间的空当,韩亦柔趴在桌上专注地望着沉思的王紫慕。
“我在想——安徒生喜欢来这里,或者说勉强自己喜欢这里,是不是因为这里曾有歌德和司汤达的关系呢?因为这里的墙上挂着上百幅精美的油画、剪纸人像和蚀刻画,像个博物馆,对了,还有雕塑,是最精致华美的地方!”
(他虽然因为自己的相貌而感到自卑,因为自己无法写出像歌德那样的成人文学作品而耿耿于怀,他没有什么财产,又没有家,总是寄居在朋友家里,就是在夜行的驿车上爱上什么人,也不敢,不愿意把那种爱意发展成一个爱情故事。他有一种孩子式的单纯与抒情,可没有人看重这种品质,连他自己也不。他心里喜欢的是精美华丽,他以自己的方式盼望像歌德那样的名声,这是他来这里写一个成人作品的心思吗?原来他更适合温情脉脉、偏安于一隅的小咖啡馆的,何时在哪呀的小咖啡馆里写《人鱼故事》,带着温情与感伤,也许他想要倔一倔……——陈丹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