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灰黄光影下,春儿只见得一只老妖手拄青纹拐杖一摇一颤步下马车,他太老了,银白色的长发银白色的长胡子,连眉毛都长到不行。虽脊背弯弯、走路不甚踏实,只那双狐狸老眼却仍灼灼生辉;穿着一身暗花亮青色夏裳,老虽老已,却仍十分爱美,一看就知年轻时必然也是个风流角色。
沈老毒人如其名,一生最恨别人说他两个字,一“老”、二“毒”。说来他都已一百一十二高龄,便是沈七的爷爷都该唤他叫爷爷,就连当今圣上七十好几也与他隔了两轮,只他却偏偏各般狡辩,非要把年龄将将减下好几岁以示年轻。
他老得都快走不动了,每日除了晒太阳就是回忆年轻时那数不清的风流情事,你不招惹他他也懒得招惹你;但凡你一个不慎得罪了他,他却必让你食不进、睡不安痛苦折腾上十天半月,末了还得金银珠宝端来求他给你医……反正他无聊,多的是时间。
如今春儿尚未与他问好,就已然重重得罪了他,哪儿还有什么好脸色?拄着拐杖颤巍巍立在树下,一双狭长老眼作万分挑剔状从上到下将春儿好一番打量,久久的,才沙哑启口道:“脏兮兮……啧啧……臭烘烘……我家七儿哪会看上你这小乞丐?”
边说边摇着头,那口气甚是轻蔑。又像是十分随意的,从怀里掏出一包香粉,在空气中十分陶醉的嗅了嗅。
周遭汉子们立刻捂着口鼻将将退去十数米外,沈老毒想是觉得十分有趣,贼兮兮勾唇笑。
“拿着,揣怀里!”沈老毒“严肃”道。
春儿觉得好奇,也跟着吸了一吸,却是一种十分好玩的花粉香……其实老妖怪也不十分坏啊,第一次见面就送我礼物……哎呀呀,早知道会遇上他,刚才应该在泉眼那里洗把脸,或者再去山下买几个粽子什么的送给他。
春儿黑忽忽的小手使劲在脸上抹了一把,试图匀出一抹甜甜笑,只她不知,本就小脏猫一般的她此刻却更像只黑煤球了。
第一次见婆家人,还是大都城里来的婆家人,有些紧张,春儿挠着手心使劲儿地将声音说的大方有底气:“恩,我回头也送你见面礼。你别不信,沈七是真的娶了我的,都成亲小半年了,骗你是小狗!”
嘁,我家小孙孙什么品性我还不知道么?风华正茂,多少女人巴巴的等他他都不屑看一眼。
沈老毒可不相信,斜斜白过一眼,见树下某个老头眉眼弯弯满面戏笑,很觉得丢脸,将拐杖往春儿脚边点了点:“脏死了,离老子远点。说,是你强嫁的吧?”
咕……春儿心尖尖一跳,老妖怪果然比沈七还要狡猾,很窘迫的退开几步,想了想,又上前作理直气壮道:“才不是,是沈七心起,见我长得漂亮,先把我看了,我不得以才以身相许……不然我爹爹是大财主,喜欢我的人可多了,我又不是嫁不出去。”
“臭丫头,长得丑不算,脸皮儿还厚得不行!我家小孙孙自小良善心软,最是好说话,必是你老爹看他潇洒多金,欺他势单力薄迫他娶了你,当我看不穿?”沈老毒长眉一收一挑,他很有些气恼,从来人家见了他都满面肃然的躲开十数米,怎的这丫头胆大如此皮厚,还敢将将靠过来?真是伤人自尊。
呃……是又怎么样?反正沈七都把我吃了。
春儿将卷成团团的衣角一点点放开来,见老妖怪狐狸老眼一斜一瞥分明在偷看自己,又撅着小嘴道:“才没有呢,我才没有逼迫他。沈七那么狡……聪明,我爹根本制不住他,是他天天缠着我……我爹本来想把我改嫁给小木姬的,小木姬也很喜欢我,可是沈七舍不得,他老半夜爬到墙头给我吹笛子,让我陪他回去睡觉……不信你问问阿呆就知道了。”
“呜……呜哇……”任阿呆好奇把玩着那包香喷喷的粉,想是觉得十分好吃,便用舌尖舌忝了舌忝,那本已被沈七医得能说话成句的嗓子便如浆糊粘住一般哑巴了,急得使劲猛点头。
好个七小子,爬人家墙头求欢,还有没有点出息?沈老毒鼻子哼哼,不说话了,这丫头呆头呆脑,倒不像是个说谎的货色,况脑门上还扎着白狐狸毛白玉簪子,怕不就是沈七那厮送的……只傻光头都被香粉熏哑了,这臭丫头怎的一点事儿都没有?
想了想,又觉十分的吃亏,宝贝小孙孙自小被调/教得那般出色风流,末了却被个傻子沾去便宜,怎么想怎么窝心……不惩惩她怎能过意得去?当下那枯瘦的手指便又往怀里掏了进去……
见老妖怪不说话又往怀里掏宝贝,春儿瞄着他一身花衣,作十分难为情的皱眉道:“老妖怪你是不是又要送我见面礼?我今天什么都没带,你这么大方,我都不好意思了……不然,不然你们下山后住我家里好了,我们那的老婆婆特别喜欢看漂亮老头,老妖怪你长得这样好看,很容易惹来麻烦。反正我家房子大空房多,小木姬和沈七都在我家,你们住在那里,也能很容易把他们捉起来。”
我呸,哪只眼睛看我要送你东西?
被表扬了的沈老毒手一顿,他最受不得被人夸奖他的美。那清瘦的脸颊尴尬抽了抽,微驼的脊背却往直里挺了挺——这臭丫头虽傻里吧唧,眼光却是不错,嘴也甜;不像沈七那个臭小子,一张口必将自己气个半死不活……只可惜又小又瘦又丑,不知道能不能生养,不然也不是不能接受。
那捂在怀里的手掏啊掏,末了却很没底气的掏出来一个老旧的雕花银簪子,这是有隔了多少岁月了,有那么九十来年了吧……有些舍不得。
正要往怀里放,只手心却一空,听那傻子咕哝着走上前来,一只黑乎乎的小脏手取过簪子,眯起眼睛十分体贴道:“没事没事,旧是旧了点,花样还是挺好看,我一点都不嫌寒酸,老妖怪你不用难为情。”
说着便逃过某只欲抢过来的老手,溜在一旁小心插在了圆圆小髻上。
心疼得沈老毒袖子拍拍,颤巍巍拄着拐杖几步崴回了车厢:“老子才不害臊!臭丫头,就是吃了你的喝了你的,你这丑八怪老子也还是看不上……喂,下面的老小伙,你倒是走不走?”
树下老者呵呵笑将起来,好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糟老儿。因见天色已晚,便对春儿努嘴示意,春儿不明就理,那厢便有魁梧汉子走过来,小心将他扶至马车上。
喂喂,怎么可以就这样走掉?春儿忙上前几步,见车轮子已然开始滚动,赶紧拉着任阿呆厚脸皮跑到马车头坐了下来,那驱车的汉子也不赶他们,自腾开了位置。
车厢里复了早先清静,黄土山道了只余下轮轴“轱辘轱辘”声响。
山风很大,吹到身上很有点凉,任阿呆模着小白猫,可怜兮兮打了抖,吸着鼻子嗷嗷叫。
“阿呆阿呆,那你靠我这里吧,我唱歌给你听,听了就不冷。”春儿拍了拍膝盖将任阿呆的脑袋扳下来,那任阿呆想来十分疲惫,没一会便睡了去,只因着着凉,不时打着喷嚏。
桃花镇的姑娘最擅长山歌,怎奈何今日婆家人在场,春儿越是想卖力唱,却反而越唱走了调,哼哼唧唧的,还带着稚齿的颤音,被风吹得断旋续续飘散开,落进车厢里头两老儿的耳里,只觉可笑到不行。
许是累了,傻妞儿哼着哼着很快便没了声音。
车厢内欧老爷子却丁点睡意全无,自家儿子不肯承位,早早剃发出了家,再不理世事;本一心栽培着孙儿,只孙儿却又是个无心政事之人,自小随在七小子后头风流胡闹,此番竟还与那坏小子一前一后出逃离京,听说还假扮女儿身出外卖艺,委实胡闹得可以。他苦苦撑延至七十过半,如今已然心力不足,此次逼他回京袭位却也实属无奈。
外头一粗一细喷嚏声不断,听在寂静的山道上十分刺耳,欧老头眉眼弯弯瞥过某个闭目假寐的老头,见他分明竖着两耳,长眉毛一翘一翘注意外头动静,又十分好笑调侃道:“不是说自家小孙媳妇定然要天下独一无二么?我原还以为是什么倾城绝色,原是个独一无二的傻子,呵呵哈~~”
“嘁,你个老小子,哪只眼睛看我认了她?”沈老毒咧着嘴角表情有些尴尬,他的心口空空的,还在心疼方才“不慎”送出的那枚银簪子。
“呵呵~~又嘴硬。你若不认她,为何给她簪子?”
“那、那是老子今日恰好没带见面礼……我呸,我干嘛送她礼物?老子明明要下毒!”沈老毒忽的恍然,猛一拍脑袋……谁说那是个傻子,忽悠人与那坏小子可有得一比。此刻越发后悔起来,拐杖敲得蹦蹦响,懊丧蜷在座位里嘟嘟囔囔再不理人。
欧老头儿也不再与他继续拌嘴,自向帘外招了招手,便有两名懂事的汉子从丛林里穿出,将车头两只傻货抱起小心送入车厢内。
那汉子想是常年习武,大手十分粗糙,咯吱在春儿盈盈细腰处只觉痒痒得不行,“睡梦”中的春儿使劲压着往上翘的嘴角仍然还是不顶事,赶紧冷冷打了个喷嚏,盖住那喜滋滋的一声窃笑。
“呼啦”,喷嚏声才落,忽一阵小风拂过,有鲜亮的长裳严严盖在了身上。闻一闻味道,还有淡淡花粉香……
这只别扭的老妖怪,明明喜欢我,还要老翻我白眼。
作者有话要说:哼ˉ∞ˉ唧,余下的章节不多啦(咳咳,似乎本文沈七还没光明正大完整的吃过某只傻妞一次呢……可怜的娃,准备给他酝酿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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