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点噼里啪啦落在破庙顶上、地上,声音极响,隐隐透着一股寒意,许多人紧了紧身上衣裳,颇有忧愁,若雨不停,怕夜间只能逗留于此了。
在这样凄冷的环境和气氛里,只听那安徽人冷笑回应道:“那时我在外行商,若我在妹夫家,怕也没命了!十年前,鞑子皇帝征用大量民夫,加之赋税沉重,天灾不断,百姓苦不堪言,明教韩山童韩大人和刘福通刘大人、杜遵道杜大人在颍上起义,谁知竟会泄露,韩大人被杀,刘大人带着现在的小明王突出重围,占领颍州,甚是仁厚,许多百姓纷纷加入。”
江南口音的那人插口道:“这些我们却是尽知,你说说是谁杀了你妹夫全家,让我们心里有个底,以免得罪了他们送了性命。”众人一旁点头,听得津津有味。
安徽人并不在意他的插话,想到往事,一脸凄然,道:“明教因此在安徽、河南一带势力昌盛,我那妹夫义薄云天,又颇有家财,遂捐献大半身家以作军饷,那日明教来人搬走钱财,推杯换盏,结成兄弟,那人为长,妹夫为弟,事后劝我妹夫入教,妹夫羡明教起义反元之心,笑着答允,说明日就去颍州大营。不料妹夫义兄走后,当晚就有人提着他义兄的头颅过来,大骂什么魔教妖孽,进门一刀就劈了我妹子的头颅,眼见不活了,小外甥吓得大哭,亦被摔成一团肉泥,可怜我那妹夫醉意熏熏,睡梦中便被杀了,到死都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众人听了,忍不住暗中惊悚,下手之人竟如此毒辣,连妇孺都不放过!
江南人问道:“莫非就因你妹夫与明教中人结交,便成了十恶不赦之大罪?下手的是什么人,这样心狠手辣?”
安徽人冷笑道:“助资反元不是罪过,罪过是我那妹夫不明江湖形势,偏偏亲近结交的是明教中人!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普济苍生,谁知竟说什么正邪不两立,斩妖除魔,祸胎孽种不能留,少林寺大慈大悲的和尚,满脸横肉,不但眼睛瞎了,连心也瞎了!说什么度化世人,弃恶从善,原来佛祖眼里也分正邪!”言语中满是怨毒。
众人纷纷感慨,问起那和尚的形容相貌,安徽人因不在场,说得并不清楚。芷若却想起了少林寺确有瞎了眼睛的和尚,暴躁易怒,不知是不是他。
赵天麟忽道:“难道明教就是好人了?我师伯师姐可都死在了明教人的手里!”
芷若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说的是孤鸿子和纪晓芙,因灭绝的亲兄长死在谢逊手里,故而灭绝对明教深恶痛绝,门下弟子惟命是从,但旁人并不知晓其中原委,兼之灭绝师太虽心狠手辣,手下却不诛无辜之人,故此峨嵋派洁身自爱,立身甚正。
安徽人道:“谁说明教就没有坏人?十几年前江南龙门镖局一门七十几口悉数被屠,下手的就是当初天鹰教现在白鹰堂的大小姐殷素素!可名门正派也不全然是好人,多少人不问是非黑白只要跟明教有瓜葛杀个满门,只能说,世人本就良莠不齐,大家半斤八两!”
众人听到这里,纷纷点头赞同,芷若心里却微微有些疑惑,问道:“你怎知道得如此清楚?少林寺不是说龙门镖局是武当派张翠山张五侠杀的么?”
据说,当年张翠山自刎前曾极力辩驳自己并非凶手,但死前却承担了所有罪孽。
安徽人答道:“自从我妹夫一家死后,我父母郁郁而终,我做了行商,存些钱便常常打探江湖上的事迹。少林寺那个和尚因眼睛瞎了恨上武当派,牵扯出了什么屠龙刀倚天剑,我自然要查个水落石出!不过我不是江湖人,这次安置好妻儿在别处,回亳州参军反元!”
一听说他回去参军反元,众人肃然起敬,江南人道:“好志气!”
安徽人朗声唱道:“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他歌喉并不好听,声音颇为粗糙,但歌声飘荡在雨声中,却甚是豪迈,动人心魄。
众人轰然叫好,赵天麟虽然不言不语,眼里却透着几分敬佩之意。
芷若望着外面的雨帘怔怔出神,轻声说道:“歌声感人,词更宏壮,这是红巾军里的歌罢?若天下男儿人人如此,何愁我们汉人赶不走鞑子?”
众人闻言,均是一呆。
那安徽人翘起大拇指,道:“姑娘小小年纪竟有此心,可见鞑子气数尽矣!”说着打量芷若,摇头道:“你娇滴滴的一副模样儿,去了亳州也不能参军,还是在家里呆着,这美貌姑娘行走在外,遇到鞑子兵可就惨了。”
芷若尚未回答,忽听东北角远远传来一声清啸,竟然未被雨声遮掩,赵天麟听到后霍然站起,惊道:“本门师姐遇敌!”二话不说,提着长剑冒雨奔了出去。
芷若顾念峨嵋派的香火情分,斗笠蓑衣上身,身形一动,跟了上去。
安徽人大叫道:“姑娘别去凑热闹!”
芷若已远远离开破庙,但声音稳稳送过来:“放心!”虽不响亮,却清清楚楚。
赵天麟轻功远不及芷若,心急火燎之下速度更慢,他只觉得身边有一道影子掠过,片刻间鸿飞冥冥,往清啸来源处奔去,但一闪而过,仿佛看到是幻觉,他不知对方是敌是友,提起内劲,咬牙跟了上去。
片刻间,芷若行到清啸处。
这时大雨下个不停,雨帘如织,眼前视线虽然模糊,但芷若仍旧看到峨嵋派的数名女弟子与人交手,紧守门户,剑法极尽灵动轻捷,一时未落下风,芷若正欲看个清楚,忽听有人叫道:“是不是周家妹子?快去,快去帮殷六侠!”声音尖锐,十分清脆,却是丁敏君。
芷若眉头一皱,道:“丁姐姐?怎么回事?”
丁敏君一面拔剑格挡敌人的兵刃,一面回道:“来不及说了,你快去,往东三十里!”
听她语音急迫,芷若不再多问,捡起数枚石子,以弹指神通的功夫击向与峨嵋派交手的人,破空而至,流星之速,他们急忙还手格挡,堪堪挡开,只觉得石子劲力凌厉无比,虎口震裂开来,鲜血长流,不及大骇出声,被格挡的石子之后还有有两枚斜擦剑刃而过,生生将两个来不及反应之人的头颅击得粉碎,等他们回过神来,芷若早已飞身向东。
转眼间行出三十里,果然看到殷梨亭遭受围攻,芷若几个起落,正要过去,不经意间山后一道掌力斜刺袭来,竟是有人围攻,有人放哨,阻止别人相救。
这一道掌力雄浑之极,挟着极阴寒的内劲毫不留情地击向芷若头顶。
眼见这一掌即将落在头顶,芷若不退反攻,反手迎击,两掌相接,暗中运劲,一股强劲凌厉的内力袭入对方掌中,同时借他一掌之力,脚下错开,向后一跃,身形拔高而起,在空中如苍鹤一般轻飘飘地落在内围,离殷梨亭已近在咫尺。
芷若隔着雨幕,只见殷梨亭虽然寡不敌众,但一口长剑紧守门户,此时遭遇强敌,面临生死关头,竟将剑法中的精奥处都激发出来,阴阳动静,圆转如意,剑术之精,世所罕见。
芷若见状,心中暗赞:“在武当山时,张真人曾说过殷六侠性格刚柔并济,暗合太极之道,剑术在门下弟子中位列第一,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殷梨亭大落下风,但越战越强,一时没有性命之危,芷若这才有空看向与自己交手之人。
她自幼习九阴,练九阳,服用蛇胆增劲,近日两次悟道,内功之浑厚,真气之精纯,非常人所能及,只见那人口喷鲜血,右臂耷拉着,但站在地上,竟也是一位罕见的高手!
由掌及臂、再及身,那人承接不住芷若的内力,整条右臂已是废了,五脏六腑皆有损伤,怒道:“你是何人,敢来破坏我们的大事!”声音苍老难听,但语调隐隐有些生硬。芷若仔细一看,却是一副西域头陀打扮,不禁暗暗冷笑。
殷梨亭忽然芷若现身,既惊且喜,又十分担忧,百忙中道:“小心,他们是金刚门弟子!”
围攻殷梨亭的几个人中其中一个怪笑几声:“自己小命不保,居然还怜香惜玉?你们武当派无缘无故派人打探我们少林派的消息,今日就让我们好好收拾收拾你,让张老儿晓得,天下武功最厉害的可不是你们什么武当派!”话音未落,亮出宝刀利剑,一道青光激射而出,直袭殷梨亭的面门,殷梨亭内功不及对方,当下以剑格挡,回剑依旧紧守门户。
芷若恼他们说话口无遮掩,回转飞身,直取先前那人中宫,那人急忙反击,不料掌法忽变,锋锐如剑,斜劈而下,一条未受伤的左臂生生地被削了下来。
以无胜有,以快打慢,以攻为守,有进无退!
芷若丝毫不给他还手的机会,掌变剑,剑还掌,对方从未见过这等武功,变化多端,鬼神莫测,原本已受了极重的内伤,此时更加不是芷若的对手,摧心掌出,五脏六腑烂如泥!
芷若数招得手,回身看向殷梨亭。
这一番交手看似漫长,实则不过一刹那的工夫。
刀剑相交,砰砰声响,溅起无数火花,电光石火之间,殷梨亭和对方也已交手数十招。芷若看得分明,那四个西域头陀出手狠辣,后招奇诡,十分阴毒,和少林寺武功大相径庭,数次险些刺入殷梨亭的面门、喉间、心口,又倚仗兵刃之利,将殷梨亭的剑刃砍得全是缺口。
忽见自己人命丧他手,四个头陀大吼一声,狂风暴雨般一阵急攻猛打,殷梨亭虎口震得生疼,一道寒光划过,一声轻响,长剑就此折断,手中只剩下剑柄。
与此同时,对方刀剑拳掌齐至,宛若天罗地网,身处其间的殷梨亭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