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当初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做出那种旁人看来大多都会觉得‘多余’、‘愚蠢’的决定,但是很庆幸,我没后悔我当初的决定。
就在我无法呼吸,感觉眼珠都要被掐出来的时候,忽然,脖子上一阵轻松,同时我心中暗道庆幸,看来,我想的是对的,已经成了。
果然,钱扎纸望着我的前方,用有些不敢置信的语气对我说道:“还真成功了……”
他对我说,我刚才那一剪刀,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有神保佑,当真一下子就剪断了封在那女鬼嘴巴上的线绳,一剪下去,那女鬼顿时张开了嘴巴,露出了一口黝黑的牙齿,它一愣,模了模自己的嘴巴后,忽然大叫了一声,然后松开了我的脖子,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孩子嚎啕大哭。
但是鬼始终是阴气,想哭哪来那么容易?鬼哭狼嚎是有的,但是却没有眼泪,随意这女鬼只是抱着那畸形的小鬼不住的干嚎,钱扎纸对我说,那女鬼好像嘴巴被封起来的太久,已经不会说话了,只是将脸贴在那小鬼的脸上,不断的发出‘啊、啊’的声音,那声音十分的尖锐,但是听在人耳朵中却让人十分的伤心。
那小孩似乎从出生就没有听见过母亲的声音,那母亲似乎从来都没有对小孩说过一句话,哪怕是在临死前,哪怕它们不知死了多少的岁月。
无数的苦痛磨难,无数的挣扎,如今它终于能开口了,不知道有多少话想要说?不知道要有多少委屈需要诉讼呢?
我即便是看不见,听不见,但是却也能体会到,心中的酸楚越来越深,我知道,现在的床上,一个苦命的母亲正在同自己的孩子哭诉,也许是祈求它的原谅,也许是责备自己的不该,有太多也许,多少年来想说却说不出来的话,实在太多太多了。
我叹了口气,先让他们说一会儿吧,然后同已经眼泪汪汪的钱扎纸再次走出了房间。
我俩靠着门坐着,当时已经十二点多了,已经是后半夜,正是请神的好时候,我递了根烟给钱扎纸,然后自己也点上了一根。
钱扎纸擦了擦眼睛,然后对我说:“太感人了,虽然我听不懂,但是心里面就跟灌了酸水一样,止也止不住,我说,姚远,你非要杀了它们么?”
我低头吐出了一口烟,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不停的揉搓着烟头,然后抬起头望着钱扎纸,说道:“是的,必须要这么做。”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方法,要知道它们也是身不由己,被邪法所控,要是放过它们的话,它们一定还会害人,而且还会一直处于无尽的折磨之中。
虽然我性格懦弱,但是却也能想到这一点,我没有别的选择。
抽完了烟后,我摘下了腰间的单面八弦驴皮鼓,望着屋中的大床,深吸了一口气,大声的唱道:“娑林瑞吉,请~神~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我当时心中满是苦楚,所以一张嘴,九腔十八调中的悲调月兑口而出,悲调的调子缓慢,鼓点也跟着沉稳了许多,我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这深夜的凶宅之中。
“日落,西山去,朝霞,黑了天,十家,上了锁,九户,把门关,只有一家,悲丧事,敲鼓三声,请神仙,一声鼓敲不来,苦主凄惨,二声鼓响不起,闻者心颤,三声鼓鸣不响,悲呛苦闷,鼓三声道不尽,众生心酸呐,哎嗨呀…………。”
唱腔初开,这一段我唱的异常苦闷,直感觉心中也越发的悲伤,于是我接着唱道:
“常言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果,因果循环,得报安然,但如今帮兵得见,苦主酸苦,只得厚颜,来请老仙,炮想鼓敲,阵阵闷响,请的是胡家诸位前来帮咱,胡家诸位多多辛苦,打马坐轿,可要来全,我不请,头排教主,胡大楞,二排教主,胡翠萍,三排教主胡三太,我请的是后排教众来到堂中啊,哎嗨呀…………。”
可能跟当时心境有关,十余分钟后,四周阴风骤起,一股不算陌生的感觉出现,我知道它们已经来了,音乐永远能够带动人的情绪,可能是被这调子所影响,我的心中愈发酸楚,直感觉不吐不快,但是帮兵诀中已经没有适合我唱的词语,于是我闭上了眼睛,竟然顺口唱出:
“说的是,苦海茫茫,人心不古,叹得是,芸芸众生,苦辣酸甜,恨的是苍天无眼,不惩无德主,悲的是贫苦百姓,终日辛酸。有钱恶人,逍遥得快。贫苦之人,有谁能来可怜呐,哎哎哎哎哎嗨哎嗨呀…………。”
这一段,是我触景生情自创的词,也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创作出来的戏词,竟然如此自然,这段词唱罢之后,身旁的钱扎纸竟然‘啊欠’一声,忽然颤抖了起来。
我当时有些惊讶,本来是想让他帮忙看着的,没想到竟然让他被附身了,可是这不对啊,他身上也没穿神袍没带花冠,我也没面对着他站着,他怎么能被人上身了呢?
就在我想不明白的时候,那钱扎纸忽然开口了,他确实是被附身了,听声音这回来的像是个男子,它声音有些戏谑,只见他对我说道:“嘿,想不到邵永兴死后居然还能瞧见吃皇粮的,你这小伙挺年轻啊?刚才那段词是你自己编的?”
我当下老脸一红,可是当时心情悲伤,只能点头说道:“是,我是邵……邵爷爷的徒弟,请问老师是哪一位?”
‘钱扎纸’嘻嘻一笑,似乎没有理会我的话,而是自顾自的说道:“词倒是不错,就是浅了一些,继续钻研吧,兴许过些时日也能加进口诀里……你问我是谁?哈哈,我是你家‘六排’里的,大名胡白河,刚才听到你的调令,由于离得近,就领着二十个孩儿们赶过来了……哎?窗户外面的是黄家的兄弟么?嗨,你们好啊,在哪儿置办的衣服这是,进来玩会儿?”
这口没遮拦的家伙是六排教众,叫‘胡白河’,原来他们是这哈尔滨周边地区修行的狐狸,被我的帮兵口诀吸引而来,这家伙看上去玩心很大,在听到我自创的那几段词后,很是好奇,于是便自顾自的钻进了钱扎纸的体内,这妖魔鬼怪就跟人一样,性格本事都大不相同,看来这家伙够贫的了,他所说的那‘黄家’兄弟,应该就是那伙子黄皮子的鬼魂,我心想着你这什么眼神儿啊,它们那哪是什么衣服,分明就是被烧坏了的皮肤好不好。
于是我慌忙对着它说道:“白河老师请了,先说说我这次请你们来的原因吧,好么?”
那胡白河笑嘻嘻的对着我摆了摆手,然后说道:“等会儿,我先跟他们说会……嗯?七爷的‘锭子’?”
他说到了这里,眼神一瞄,喵见了拴在我手腕之上的玉佩,脸上的戏谑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只见他对着我施了一礼,然后毕恭毕敬的说道:“真是抱歉,原来您是七爷的朋友,刚才失礼了,还请您不要见怪。”
说罢,一躬到地,搞得我好不清楚,不过我也能依稀猜出个大概,我这玉佩是姚守信他老爹的,看来那个叫胡七灯的家伙很是厉害啊,要不然这家伙怎么会忽然变得如此客气?都‘您’上了都。
于是我慌忙对那家伙说没事,并且把今天请他们来的目的说了一下,那胡白河听罢后点了点头,然后对我说道:“此等小事自然做好,不过在做事之前请听我一言,我这次来,一是来帮您,二是有口信传到。”
口信?什么口信?于是我点了点头,让他说下去,只见那胡白河竟然整理了一下钱扎纸的衣服,然后用一种十分严肃正经的语气对我说道:“由于这是您头一次用帮兵诀调咱家的人,咱家教主在远方也有感应,所以托我带话,三太爷有话对您讲,他说:‘咱家和青巴图鲁的誓约依旧存在,只要青巴图鲁的传人不绝,就会一直持续下去,咱家里人只会对持有‘开元鼓’的人客气,这点你大可放心,希望你好好的保护这面鼓,由于过两年咱家兴许有一个劫数,所以这些年教主不会轻易前往你的身边,所以命六排弟子胡白河为你的传令人,如果有事尽管使唤便是,青山常在,绿水长流,青山绿水,此誓不休。’大概就是这样了,您还需要我重复一遍么?”
虽然我对这话没怎么懂,不过依旧能听个大概,这胡白河口中的‘三太爷’应该就是整个东北最厉害的那个狐仙三排的教主,它让这胡白河听我使唤的意思是,我以后可以用帮兵诀调遣它为我做事,‘开元鼓’应该就是我手里这单面八弦驴皮鼓了,可是那‘只会对持有这鼓的人客气,这点你大可放心’是什么意思呢?
真让人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反正我当时的心情十分不好,于是我叹了口气,然后对着那胡白河说道:“不必了,估计我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叫你,你也不用老您您的了,我叫姚远,刚才我也说了,这次请你们来,是想,是想让你们…………”
“知道。”那胡白河笑了笑,然后回头吹了个口哨,然后说道:“孩儿们,开饭了,准备跟着姚少进屋开造!”
造,东北话,意思是大吃的意思。
我苦笑了一下,然后跟着‘钱扎纸’再次来到了那卧室之中,我望着空荡荡的大床,虽然看不见,但是也知道,此时那可怜的‘金身子母肉菩萨’正在互相拥抱依偎着,可惜,它们的时间太短了。
尽管我已经知道结果,但却还是不想去实施那个过程,竟然又心软了,它们虽然是害人的邪法,但却也身不由己,和我一样,其实它们本没有错,而我也没有错,到底是谁错了?
到底是谁应当该为这出人间悲剧买单呢?
我望着那张床,想象着那可怜的母子相互依偎的场景,心中酸楚不断涌现,那女鬼是否已经说够?当然不会,娘亲对自己的孩子说的话,又怎么会是只言片语就能表达呢?而且,它们不知道已经沉默了多少年。
闭上眼睛,我似乎能够听到那女鬼口齿不清‘啊啊’的声音,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我能见到的,似乎只有这一幕幕无形的凄惨,一场场无尽的凄凉。
这又能怪谁呢?
我又闭上了双眼,右手无力的一挥,身旁的狐仙白河冷笑道:“开饭吧。”
阴风再次吹起,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哽咽之声,我没有睁眼,耳边听到那胡白河的声音:“咦?被吃掉了还如此开心?姚少,那女的在给你磕头。”
听到了这句话后,我紧闭的眼睛再也包不住泪水,眼泪从眼角挤出,我完全能够想象得到那一幕,那女鬼被诸多的幼狐吞噬之际,对着我盈盈下拜,它是在祈求我放过它们,还是在感激我给它们一个解月兑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当时攥紧了拳头,心中狠狠的想到,金巫教,丧尽天良的家伙们,如果再被我遇到,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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