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要指出的是,如果单纯是衡量读书人的地位来说的话,明朝比现代却是绝对要高上不止一个层次的。
倘若是普通的役夫们在这晚上宿营宵禁之后还在营区内游荡的话,只怕这些士卒们是二话不说先抽上十几鞭子才会和他过话的,但张知秋却是显然受到了特殊地不同待遇。
虽然在现代也就是个普通人,但好歹是受过十几年正规教育的人,那点儿“学生样”已然是深深地刻印在了张知秋的身上,也还没有来得及被现代社会的市场经济洪流给洗涤干净。
不过,这个在现代被视之为是“不成熟”标志的“学生样儿”,在这个时代却是无人敢不高看一眼地“文人气质”——这也算是张知秋作为一个现代穿越者所附带的一点儿福利了吧……
不用刻意地装13,张知秋的言语气质便很明显与那些役夫们极其不同,因此准备出面来与他进行交涉的,却也是一名小旗,但与张小满所不同的是,这名小旗是负责军中军纪地虞候直属的军官。
“长夜漫漫,无心入眠……”
看着不言不动便自带三分杀气的黑衣小旗,张知秋却是忽然间起了作弄之心,于是张口便是一句经典台词,顺便也还摆出了一副找抽地经典造型。
张知秋也不是真的发疯,但遇到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情绪也早已经是到了一个临界值的,这时也算作是一种有意无意地“自我减压”了!
明军的军衣极具特色,是军装中不怎么多见的大红色,而这只承担军中巡营、执法等古代宪兵职能的虞候所属官兵,身上的衣甲则为黑色。
事实上,张知秋也正是因为注意到了这一点不同,才突然间被刺激到了哪根敏感的神经而突然间这么神经病大发作的。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如果其所承受的精神压力超过自身的极限,那么他有可能做出任何匪夷所思地事情来。
明代军士服饰其实一种胖袄,其制:“长齐膝,窄袖,内实以棉花”,颜色所为红,这种军服,学名叫“鸳鸯战袄”,又称“红胖袄”。
明军骑士多穿对襟,以便乘马,作战用兜鍪,多用铜铁制造,很少用皮革。将官所穿铠甲,也以铜铁为之,甲片的形状,多为“山”字纹,制作精密,穿着轻便,普通兵士则穿锁字甲,在腰部以下,还配有铁网裙和网裤,足穿铁网靴。
当然,这些配置是只有当年的京营部队和一些精锐边军才能一应俱全的,象其他的普通军户们,在如今已是每年能够有一件夹袄到手就该欢天喜地了。
人致贱则无敌——张知秋的这一发骚,却是让原本直线而来的黑衣小旗,骤然间地眉眼一阵乱抽,随即竟是昂首挺胸地转身而去了!
对于黑衣小旗的这种作为,其他的士卒们显然并不是非常地意外,因此他们也全都极其默契地随机调整了自己地巡逻路线,一路铿锵地洒然而走了。
张知秋所宿营的帐篷,距离营中辕门尚远,只要他没有做出黉夜出营的事情,这些士卒们看来是不会去找他的麻烦了!
对于这种极其狗血的“奇遇”,张知秋也是在后来才搞清楚其中地关节的:组成本只辎重营地这只核心部队,其军中执掌军纪的虞候大人,便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见士卒们不来打扰自己,张知秋也就不为己甚的不去骚扰别人——因为他径直地奔向最近地一个火堆处,原本在附近执勤的两个士卒已经和这里拉开了一些距离,摆明了是不愿与张知秋有进一步的接触。
默然地来到了火堆地上风头,张知秋悄然独立——但在造型摆了不到三十秒后,接下来便无以为继地轰然崩溃了。
张知秋这时身上所“穿”的,还一直都是之前张小满赏给他的那两条麻袋,上面走光,下边透气——长这么大,张知秋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这么不穿内裤地果奔是什么时候的了!
麻袋这种东西,看着怎么样姑且不论,关键是贴着肉后太过于扎人,麻袋上些那细小的麻线绒毛,还真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的,通常除了最无能地乞丐之外,也根本没什么人去尝试着穿这个东西的。
这还不仅仅只是一个舒适度的问题,主要是这些麻线绒毛很容易引起人的皮肤反应,轻则发痒,重则肿痛,根本便不适宜作为衣物穿着。
当然,如果是精心编织地细麻布那就又是两说;而在北方这种非丝、棉地主产区来说,这粗麻布原本便也是普通老百姓日常穿衣地主要用料。
不过,这无论粗、细麻布,与做麻袋所用的东西,除原料相同外,那根本就是完全地两回事。
但现在的问题在于,辎重营中的这只被派来押运军资的军队,原本便是一只没有什么根基的杂牌募军,自身也几乎是到了穷困潦倒的程度,根本不可能拿出东西来接济外人的。
至于说辎重营中的这些役夫们,都是忻州城被征服徭役的普通人,其中大多为市民、也有郊区地农民,还有许多更是连自身都卖身为奴的豪门家奴。
根据大明律,平民在服徭役期间,一切的开销都是要自理的,此番因为是执行这么一个特殊的任务,因此在辎重营期间由军方负责他们的饮食起居,这已经是他们天大的造化了。
事实上,除了营中地一日两餐之外,其他的可都还是要自理的,就是这随身的换洗衣物,那也是各管各,即便有也是从自己家中带来的,原本也没有什么富裕。
而对于大多数的役夫们来说,更多的却是除身上所穿的这点行头之外,其他一无所有!
更何况,即便就是那有多余衣物的,非亲非故,也根本没有人愿意来做这个冤大头。
在这个时代,一身衣服,却也是一笔不小地财产了,许多贫苦人家,几年都购置不了一件新衣的,而一件衣服传承三代、四代人,直至新中国解放时也还并不少见。
再退一步说,如果是在一年以前,大家或许还会有因为同情心而可怜一下张知秋这个“落难之人”的话,几个月以来,即便是忻州城里大钟寺和白云观的那些整日里念叨着“普度众生”、“慈悲为怀”地和尚与老道们,也早已经是变得心硬如铁了。
自从大同地战事起来之后,忻州城里的难民数量已是一日多过一日,卖儿鬻女的可怜人海了去啦,时至今日,就连过去每日里吃斋念佛的老头儿、老太太们,如今看到那些满面尘沙和泪垢,衣衫褴褛、一脸菜色的难民,也早已是眼睛都不多眨一下的了。
这才仅仅还不到一年而已啊,人心就都已变成这个样子了……
战争,对于任何文明与人性的摧残,原本便是最为迅疾和彻底的一种方式。
不是之一。
人的有些感觉,在没有注意到之前几乎可以被忽略,但一旦出头冒泡后,便再也无法压制下去了。
比如说,张知秋此刻这种全身发痒的痛楚,依稀便如当年“暗恋”某位当红地“清纯玉女”时地感觉。
在抓耳挠腮了六十秒之后,张知秋终于毅然决然地将上身的麻袋扒了下来;而在仅仅不到三十秒之后,更是破罐子破摔地将下半身的麻袋也踢月兑下来。
君子坦蛋蛋,小人藏!
张知秋呲牙咧嘴地冲远处几名几乎将眼珠子都掉出眼眶的士卒们念念叨叨着,在诸人地目瞪口呆中,大大方方地将两条麻袋铺于火堆旁,舒舒服服地长叹一声躺了下去。
就在几名士卒面面相觑地不知是否需要前去制止此等秽乱军营地伤风败俗之举之际,远处的张知秋却又挥起一只手来,从身下抽出一条麻袋盖到了身上。
这一颇具回天之力地举措,立刻使的几名士卒终于可以心安理得的无视了张知秋这坨人肉;而张知秋本人,其实却也并不是因为什么害羞,纯粹就是因为想占便宜离的太近,而被小火烤的有些蛋疼……
不知躺了有多久,正值朦朦胧胧、似睡非睡之际,张知秋忽然感到身上一阵清凉,勉力睁眼看时,却是身上多了一件棉布的单衣。
眼珠再转时,老孙头那张凄苦的笑脸赫然在目。
“这是我家三子的一件新衣,他刚刚才穿了半年多点儿的,如今他是用不上了,你看看能否先凑合着,等回城了,再去给你量体裁衣。”
有些出乎张知秋意料之外的,老孙头竟然还能出口成章,这差点儿颠覆了他几天来对老头子所建立的基本认知。
“这是怕天冷拿着准备的,我还一次也都没有穿过的。”见张知秋目光古怪地看着自己,老孙头凄然呲牙一笑。
在这一刻,老孙头的眼中所看到的却不是张知秋了,而是他那个再也不能承欢膝下的三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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