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永泰十六年,四月二十七日清晨。请记住
天边刚刚泛起了鱼肚白的颜色,碧空如洗,一缕柔光透过窗纸照在内廷文书馆早已发霉的故纸堆中,光影浮动,隐约间有灰尘起舞,摇摇曳曳,是几只早生的虫儿在那里乱飞。
司礼监副总管太监孟海焦望着一排排冗沉的,心思有点乱,前几日,太后懿旨垂恩,已经允了他告老的请求,只等这个月底结了,便离开皇宫,到上京城西郊那座大宅子里养老去。
还有几天就要走了,平日常去的地方自然要去转转,许多熟识的故旧也要再说上几句话,在这座皇宫里蹉跎了一辈子光阴,临走了总有些难舍难离,孟海焦在书文案牍间慢慢走着,浑浊的眼睛里忽然有些湿润。
光阴似箭,青春韶华转眼间如白驹过隙般消逝无踪,怎么一眨眼的工夫,自己就老了呢?
这一走,只怕再也回不来了。
孟海焦感慨着,感慨时间过得飞快,刻刀般毫不留情,也感慨自己这一生过的凄苦,小小年纪便断去男根,成了不男不女的废人,现在自己地位已经够高,也有了许多银子,可那又怎么样?难道还能把两腿之间残缺的那一嘟噜补回来?
最近一段时间他一直在想,自己死了以后会不会被葬在老家的祖坟里?
爹,娘,大伯,祖父,孟家的列祖列宗都在那块地里安眠,孟海焦自然不甘心流落他乡做一只可怜的孤魂野鬼。
可是……
他闻了闻自己身上那股淡淡的,却永远挥之不去的尿骚味,终于苦笑着摇摇头,笑中带泪,心想应该是不能吧,自己终究是一个太监,一个不完整的废人,如果自己进了祖坟,只能给孟家的列祖列宗脸上蒙羞,老祖宗肯定会不高兴的。
撩起袖子擦擦眼泪,突然停住了脚步。
地上有一本小册子,不用问,肯定是哪个粗心小太监落在地上的,操了一辈子心的孟海焦哀哀一叹,暗骂那小猴崽子毛手毛脚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万一被主子看到少不了又是一番责骂,一边想着,他有些费力的弯下腰,把小册子捡了起来。
“老了,果然不中用了!”
孟海焦左手有些抖,这是最近几年刚落下的毛病,盯着手背上一块格外刺眼的老年斑看了一会儿,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凄惨而悲凉。请记住我们的网址
翻了翻,发现这是一本永泰元年的大事记,是翰林院编修冯敬尧的手笔,字很清秀,看着养眼,孟海焦胡乱翻了几页,便将目光落在其字上。
“永泰元年十月十八日,有贼人劫掠柴市口法场,杀死护卫四十一人,伤二十六人,挟走朝廷钦犯,前征北大将军叶瑾忠独子,朝廷震怒,严令各府道缉拿……
永泰元年十月十九日,天降大雪,绵延半月不绝,上京周边十七县受灾严重……”
“呵呵,那一年啊!”
孟海焦左手轻轻抖着,脸上抹过一丝苍老笑容。
那时候他还年轻,还只是尚膳监一名普通的采买太监,他还记得,永泰元年的前一年,也就是赵国敬恒十九年,先帝爷在南巡途中突然驾崩,留下万里锦绣江山和一个诸子夺嫡的混乱局面,战火交织三个月,赵国政局危如累卵,就在所有人束手无策的时候,一个有着灿烂笑容的女子于乱军中奋起而出,联西戎,控北蛮,除异己,平内乱,翻手,凭借坚韧冷血的性格和灵敏到可怕的政治嗅觉,竟是生生杀开一条血路,将自己仅有四岁的儿子推到了那张龙椅上。
紧接着,便是一场耗日持久的大清洗。
先帝爷留下的四位龙种被圈禁,另有两位被杀,吏部尚书范从文,兵马司大元帅董连虎,九门提督金思远,御林军副指挥使钱清,征北大将军叶瑾忠……等等众人都被这位看似柔弱的女子从朝廷的花名册上抹去了名字。
半年之后,大清洗临近尾声,反扑势力被扼杀殆尽,再难听到什么不满的声音。
赵国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是在那一天……
对,就是叶瑾忠的家眷被满门抄斩的那一天,竟有人在天子脚下公然劫掠法场,虽然护卫的士兵人数众多,却挡不住那人的一剑锋芒,最后只得眼睁睁看着他救走了叶瑾忠的独生儿子,因为这件事情,那位笑容绚烂,性格却格外阴霾的皇太后一夜未睡,发了好大的火,不仅将监斩官胡润清的官职一撸到底,期间还摔碎了一只西洋人供奉的珐琅杯……
这一晃儿,已经十六年过去了。
时至今日,城门口那张悬赏缉拿的告示早已经被雨打风吹去,而那个孩子却再没有人听到过他的消息。
————
四天以后,也就是永泰十六年的四月初一,对于绝大多数普通百姓来说,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风和日丽,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就在这一天的中午,孟海焦最后一次走过宫中那扇小小的角门,提着包袱,上了一辆没有任何纹饰的黑色马车。没有人来送行,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语,孟海焦刚刚从门里出去,那扇角门就缓缓关闭起来,重归清寂。
有些冷漠,有些萧瑟,有些无情。
生活在这座宫殿里的人们,似乎都有一种很薄凉的性情。
……
万里之外,魏国。
青雀岭地处魏国西北边陲,临近赵、鲁两国,是大荒山的余脉,归属明阳县城代管,从地域上来看,这里是个极偏僻的所在。
向南步行二十里,有一座山村,名为青雀村。
村子不大,只有六七十户人家,其中三分之二是猎户,不事耕作,只靠着青雀岭中的飞禽走兽过活。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便是寻常百姓家最朴素的智慧,看似简单,却比某些眼高于顶的贵人实际许多。
魏国乾德四十一年,也就是赵国永泰十六年,四月初一,就在这一天的中午,老太监孟海焦离开赵国皇宫,被一位远房侄子接到上京西郊外一座宅子里养老,而与此同时的,在青雀村东边一片空地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啪!
“四十五!”
啪!
“四十六……”
鼻青脸肿的小胖子哭丧着脸,一边扇着自己的嘴巴,一边大声报数,又打了十多下,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身材高挑的少年飞起一脚,将小胖子踹倒在地,也不去看,任由他在地上哀嚎翻滚,少年蹲,扯起一根无辜的青草,小心翼翼掐掉带土的草根,把柔女敕草茎叼在嘴里,喃喃道:“欺负谁不好,非要欺负一个没爹没娘的苦孩子……作孽啊!”
小胖子捂着肚子在地上挣扎,满脸鼻涕眼泪,胖嘟嘟的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沾了不少灰尘和杂草,他跪爬几步,来到少年脚前,嘶哑着嗓音哀求道:“叶动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求求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似乎很反感小胖子哭咧咧的嘴脸,这个叫叶动的少年皱起了眉头,低声呵斥道:“不许哭!”
小胖子果然立刻收声,只是仍有哭意哽咽在喉,憋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咳嗽起来。
“你也是读过书的人,就不懂得惜老怜贫爱护弱小的道理?小小年纪胡作非为,长大了也不是个好东西!”
“是是是,叶动哥教训的是!”小胖子点头不迭。
“知道错了?”
“知道了!”
“那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小胖子苦着脸想了想:“我这就去给苦儿赔礼道歉去……”
“去你娘的,道你娘的歉!”叶动狠狠掐住小胖子的下巴,贴着脸说道:“记着,以后离苦儿远点,要是再让我看见你欺负她,我就把你扔到山里喂狼,明白么?”
惊恐万分的小胖子不住地点头。
“来,咱俩玩个问答游戏!”叶动忽然一脸玩味笑容,拍拍小胖子的脸蛋问道:“齐少爷,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啊?是不是被哪个不开眼的王八羔子打了?”
“没,没人打我!”小胖子战战兢兢的答道:“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摔的。”
“哪儿摔的啊?”
“就在村口那个大土坑里!”
“还行,算你小子聪明!”叶动拍拍手,吐掉嘴里的草茎,冷笑一身:“滚吧!”
“谢谢叶动哥,谢谢叶动哥!”
小胖子如蒙大赦,转身一溜烟跑了,连头也不敢回。
看着小胖子屁滚尿流向远处逃窜的背影,叶动蹲,又掐了一根草茎叼在嘴里,轻蔑地笑道:“贱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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