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不再回雾影山庄,在兵卫和百姓的簇拥下,她进了秦王府。许多人猜测说“雾影”其实就是“舞赢”,冥冥之中,一直是老王妃在保护这位郡主。
秦王和王妃的葬礼第二天便开始举行,太平港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白色的经幡。同时举行的还有一场声势浩大的水陆法会,百姓们要为苏陌祈福,祈祷她能睁开眼睛,祈祷这太平港不会变成封锁的死水。
宇文公子问至清大师:“王爷究竟薨于何时?”至清大师说:“算起来,竟然差不多就是苏陌中箭之时。”宇文不言。是不是那天注定有人死去?苏陌死里逃生,是不是秦王英魂显灵?这一切,只有老天才知道。
至清大师说小苏陌的血能和秦王血相溶是缘分。宇文公子笑笑,但从那以后太平港开始有了宇文资助的洋医馆。洋医生说,当时若是玲儿不是被吓破了胆,她也有两成的希望当“郡主”。世事变化,或许这真的就是天意吧。
因为苏陌昏迷不醒,丧葬期间,镇南王代苏陌执大礼。而米老头自然又成了葬礼的督官,一边到处跑,查看葬礼各处礼仪物件、人马舟车、陵墓封墓的工匠及殉品;一边还要写折子不时报告这边的情况,皇帝也不断有旨意下达,忙得是不亦乐乎。据说这段时间,驿站的快马跑死了好几批,信鹰信鸽也是不断来往。
至于苏陌。进秦王府三天之后,苏陌开始有了痛觉,并能吞咽水;几天后,苏陌睁开了眼睛。民间一直传说,就是在秦王、王妃的墓道关闭时,苏陌睁了眼。
在这声势浩大的葬礼之下,还发生了一些小事,不过因为不引人注意很快退出百姓的视线。那就是,在苏陌昏迷秦王下葬期间,盐政属一些不惹人注意的角色“意外”身亡,他们或是家丁、或是船甲、或是盐仓小吏。曹风心知这些人无一不是高手,绝对不会发生“意外”,意外是他惹怒了某人,而那某人显然已经查出了他的底细甚至他隐藏的人马,这个人不急着杀他,反倒是在一刀一刀地割他的肉。想到这个人手段的阴狠、行事的诡谲,曹风不禁背脊发寒。
不久,圣旨颁布,昭告天下,封苏陌为郡公主,赐号永宁,继承秦王封地,并享年奉二千石。
昭告一出,天下人议论纷纷。先皇长公主的年俸禄也不过是两千石。何况秦地富饶,身为秦地的郡主,哪怕没有俸禄吃穿用度也远在一般公主之上。“永宁”这两个字也非一般女爵所能封赐,太平港人都在猜测皇上此举恐怕是要将苏陌指婚个某个地位显赫的人。最可能的,就是他的亲弟弟镇南王。
“猜,是什么?”鬼琰道。自从那日将面具取下后,鬼琰便不再戴。离去了面具的束缚,鬼琰日渐显出本性。苏陌隐隐知道鬼琰来自一个可怕的家族,世世代代都是以杀人为生。鬼琰武艺是族中少年中最好的,性情却也最为开朗阳光。对杀手来说,开朗活泼不是好事。终于,族中长老觉得他太不成器,便为他戴上面具,并让他跟随宇文公子出来“磨练”。这次守护苏陌,已经是鬼琰接下的第十件任务。宇文公子说,按照鬼琰的族规,鬼琰从此只听命于苏陌,连宇文公子都不能干涉。听不听命什么的苏陌弄不清,在她看来鬼琰是这个秦王府中唯一年龄相仿的玩伴。当然,她还有一个大玩伴,那就是镇南王。所有人都知道,苏陌与镇南王极其亲近。皇帝下旨苏陌静养服丧,所以外面的事大半都是镇南王等人在打点,每每忙到很晚才回,但是不管多晚,苏陌定要等着镇南王回来嬉闹上一阵才肯去睡。偶尔还会缠着镇南王去紫琼花海玩耍。
平日镇南王不在的时候,便是鬼琰陪着她。鬼琰说,他其实有自己想做的事,他想当大将军,但是他的族规不允许。苏陌便安慰地模模鬼琰的头。这段时间,宇文公子至清大师都不得空,鲁爷爷也在忙着挑选郡主所需的私府丞、税官、食官、大小女官等;而苏陌又在恢复中,功课自然松懈了许多。只是认字是日日要认的,好在苏陌自己也喜欢。为此,浪费了不少好纸好墨。
“是,糖栗子!”苏陌笑嘻嘻地猜测。鬼琰摇头。伸过手,打开,一颗七彩半透明的珠子躺在鬼琰手心。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着璀璨的华光。
“真好看,是水晶吗?”。苏陌问,鲁公虽不能天天来,但是不断为苏陌送些东西,要苏陌记住。渐渐苏陌也有了些见识。
“这是琉璃。可难得了。”鬼琰道,“洋人管这叫玻璃。据说,洋人会做这个,还用这个做成杯子、碗,也有造成灯罩的,用这个做的灯罩风刮不灭,雨淋不熄,天天晚上能亮着。”
“洋人真厉害。”苏陌拿过琉璃,透过琉璃,盖住眼睛一看,世界都变成了彩色。
“可是洋人不教我们,所以这东西卖价极高。据说,他们把善于烧制玻璃的能工巧匠都关在一个岛上,一辈子不能离开岛。”鬼琰道。
一名丫鬟走了进来,手上捧着几个名帖。原来是胖子一众年龄相近的人来府上给郡主请安。这些人中有些是遵照父母的意思来的。他们的父母盘算着自己小孩与苏陌年龄相近,现在打好关系,以后方可得利。但是名帖中的多数都是在王家寿宴之时见过的,来探访苏陌也是真心探访。同时都提到,七月七日已近,自家院中设有花灯,可寄托哀思,又可宽苏陌思念父母之心,邀请苏陌到自家去玩。
“鲁老爷交待,必定要与他们多联系。”丫鬟说。
鬼琰哼了一声,转头对苏陌道:“都要你去,孙猴子也忙不过来啊。我看下雨了才好。谁家都不要去。”
苏陌突发奇想,对丫鬟说:“你跟他们说,只呆呆地在一家看,没意思。就说大元帅我发令,要岳将军们把花灯搬出来,置于街上大家都能看才好。到了七月七,我们戴了面具,每家每户看花灯去,若是不好看,我们就涂上墨,反正带了面具,谁都不认得。还有,若是谁能做出比洋人更好的琉璃,制成花灯。我便封他为副元帅。”
丫鬟虽然不知道苏陌说得是什么,什么元帅岳将军。但是她不过是个丫鬟,又不像雾影山庄来的那些美人儿丫鬟那样与郡主亲厚,也不敢多问。老老实实地去传了话。
外堂里一帮小公子一听,顿时一阵欢呼雀跃。胖子乐道:“果然,还是小苏陌会弄好玩的。”“那咱们就来比比。”“比就比,谁怕谁啊!”“有本事就比做琉璃啊,我家有西洋府宾,一问不就知道了。”“谁家没有不成。我看您还是备好墨汁吧。”
苏陌只是爱那琉璃光华流转璀璨可爱,一句孩子话说出去,不料想太平港顿时一阵热闹。百姓夸道:“郡主思虑周到,为民解忧。”
为何如此说?原来水旱大灾之后,太平港积聚了不少难民,这些难民食不果月复衣不蔽体,这些人大多都是农民,离了土地连个糊口的法子都没有。太平港再繁盛,也无法天天赈济这些难民。而如今,苏陌说要花灯要琉璃,大少爷们回了家将平时买鹰买狗的钱往街面一放,招募人力扎灯,请着人烧制琉璃,街上的流民一下少了大半。
更有人看到了郡主的“深意”,说琉璃一直为西洋人把断,西洋人用琉璃换走了大批银子茶叶丝绸,郡主此番作为是为国解忧。
眼睛尖,一直对琉璃垂涎却苦于官府阻扰的商户更明白这是发财的大好时机,也趁机参与烧制琉璃。谁都明白,难得官家支持,若是琉璃烧制成功,金银是跟水一般淌进来。其中,最积极地就是江西胖子家。他家以瓷器发家,世代官窑,虽传统目光却不短浅,他爹早已注意到西洋琉璃的种种好处。暗中也对琉璃之法研究多时,但是官府从来未首肯烧制琉璃,手续不齐全,无法实施。如今借着郡主这股东风,他爹第二天就买下了太平港附近四家民窑瓷场,轰轰烈烈地招募工人研制琉璃。
宇文公子听闻后,示意苏陌下了一道特殊的命令:若是西洋人有特殊本领,并能在太平港谋得一职位的,可以特批获得太平港永久居住权,并允许家眷来港。
这道命令半字未提“琉璃制造之术”,但是当时最急需的无疑就是此术。而“永久居住、允许家眷来港”的条件对当时的洋人来说实在诱惑太大,不出三天,申请“永久居住”的西洋能人便达一百一十三人,其中,自然包括了会一点烧琉璃或者吹琉璃技术的西洋“技师”。
这些西洋技师一转眼就被刚刚兴建的大小琉璃厂抢走,虽然他们懂得不多,但是拼凑在一起所得的信息量也很客观。特别是这些信息被官窑世家拿到后,不出两天,胖子的爹就整理出了烧制价值连城的琉璃的真正原料:苏打、沙子、石灰。这些东西,海边多得不能再多。胖子的爹明白,老天爷向他打开了钱包。
随着琉璃厂的建立,人手需求也变大,本来只要男人,后来只要是能干活女人小孩都要。一时间,太平港街头竟然难寻闲人。
在苏陌可以下床走路那天,胖子得瑟地拿来了一个琉璃盏。苏陌看见这盏里许多细碎的泡泡,便笑道:“这好像珍珠啊。”笑得阳光灿烂。从此胖子就把这种有均匀细泡的琉璃盏叫做珍珠盏。这只珍珠盏告诉世人,秦地的太平港从此将不单单是一个出海的港口,更是奢侈品琉璃的制造地。许多人感到,秦地的繁华将更胜从前。
七月,鲁公给了苏陌一个礼物。苏陌打开一看,一面小巧的水精镜。鲁公告诉她,他趁着大家研制琉璃时也弄了个小琉璃厂,专门研究这西洋水精镜。这就是场里的第一面水精镜。苏陌细看,这镜子照得人清楚无比。更喜人的是,檀香木的镜托上雕着一百朵精巧牡丹和苏陌的名字。这面镜子恐怕是如今天下数一数二昂贵的镜子。“谢鲁爷爷!”苏陌扑到鲁公身上撒娇,鲁公心中一阵温暖。
七月七的乞巧花灯节,既是少年女子祈祷意中人的时候,也是太平港人祭奠先人的时候。今年的七夕节因为苏陌更是热闹非凡。太平港民众将头次在街上看七夕花灯,富人们也头次将花灯搬出了自家的庭院。许多足不出户的夫人小姐们也早早备好面具,准备享受这难得的快乐。至于小摊小贩们,早就为七夕节的货物奔走了几天。琉璃厂早已宣布七夕节哀思秦王,放假。终于觅得生计的难民们,也准备好好放松一下,上街看看花灯。
七夕的夕阳刚刚落下,太平港便仿佛绽开了火树银花。兔儿灯、猫眼灯、各色灯笼将街道连成彩虹,八仙灯、元宝灯、走马灯、并蒂莲花灯、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新巧的灯饰,鸳鸯灯、龙船灯、荷花灯将海面点缀成星海,孔明灯、凤凰灯带着人们的思念与祝福飞向天空。小户人家已经热闹非凡,大户人家更将灯扎了半个街道,引得人流驻足观看。小商小贩们卖着新巧的玩意及面具,书生们在广明灯下绘制山水灯,小吃铺人来人往,耍杂耍的、演皮影的各自拉着人气。小孩子们戴着面具提着灯笼跑来跑去,欢笑声洒满整条街道。
“你看!”提着精巧琉璃灯的小孩说,一指,原来是一群西洋的水手被气氛感染在街上唱歌跳舞。镇南王见状哈哈大笑。苏陌扭扭头,拉着镇南王道:“我也会跳!”然后真个开始左动动右扭扭,跟螃蟹走路似的摆摆手。若这也是舞,羊癫疯就算是旷世奇舞了,镇南王笑得蹲了下去。
“苏陌!看那个!”鬼琰拉着苏陌袖子说,空中无数凤凰灯孔明灯在飞。
“真好看!我能要那个吗?”。苏陌回头问。镇南王兀自捂着肚子,道:“好,哈哈,好,你别跳舞就行!哈哈哈。”
苏陌来了脾气,嘟嘴道:“有什么好笑的!我以后不跳给你看了!”
镇南王笑得更厉害了,道:“谢天,哈哈,谢天谢地!”
苏陌跺脚道:“鬼琰我们走!”拉着鬼琰跑进人群,镇南王笑岔了气,捂着肚子在后面追。人群里,一盏七彩的琉璃灯如萤星流转。三人的笑脸溶进了这太平港的星夜。
花海中,镇南王和苏陌拉扯着一盏灯,鬼琰凶道:“你们俩别动,我要点了!要点了!”花香过,凤凰灯冉冉升空,欢笑声随着花瓣飞向天空。
镇南王抱住兔子般跳跃的苏陌,嗔道:“别跳!再跳伤口就开了!”
苏陌在他怀里转过头来,嘻嘻一笑。小脸凑过来,柔软的唇在镇南王的脸上碰了一下。“哈哈哈哈。”
孩子的无心,无意间弄乱了那本来平静的夜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秦王之女,永宁郡主,德才兼备,贤才淑德,封为皇贵妃,入主淑仪殿,即日进宫!”宣旨人道。
一片安静。
苏陌转身抓着镇南王的袖子道:“什么备?要进什么宫?是什么意思?你会和我一起吗?”。
镇南王怔了很久,低头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