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就像是凭空消失了。这口井,本为浇花而设,但是不知不觉就被废弃。井底的渗水也不深,最多一个大人高。侍卫们模下去。除了死了的于钰和半死的素云。这井底下就没别的。连一般井底的淤泥都没有,侍卫们直接模到了青石板的井底。也就是说,苏陌不可能陷进了淤泥里。
一口井,活月兑月兑地不见了大活人。
侍卫们急了。一个总领跑了过来,揪着几乎背过气的金安逼问:“娘娘真的掉进去了吗?”。
金安喘气,摇头。她没看见,可是的的确确听见两声落水声。
“放开她,你这样揪着会死人的!”。青灵维护自己的好友。将视为手指掰开。
侍卫们面面相觑。“希望娘娘没掉进去,有幸逃过。”有人说。
“还不快找!”小总领跺脚道:“你,去报告铁卫。”“你,命各处查找!”“你,带人搜查前院!”“你,后院!”“你,去禀告李公公!”
正当他们忙得一团糟的时候。一个学生医官走了进来。带着太监,似乎是来烹制晚上要用的药。
“怎么了?”学生医官靠近人群道。还未等到回答,就马上冲到素云面前,为素云抹干脸上的水,掐人中,捏虎口,拍胸脯,熏鼻药,很有行医之人的风貌。
“娘娘,娘娘掉进去了。”素云悠悠醒转,扯住那学生医官的袖子道。
这一句出口。四周顿时安静得连金安的喘气声都听得异常清晰。
“娘娘真的掉进去了?”总领的眼睛要冒出火来。素云不说话,举起手,展开——苏陌头上常带的银发箍。
别人尚可。那学生官二话没说,扯起一根绳子就跳下了井!
“五郎!咳咳!”素云喊。
“多好的医官啊!”旁人赞叹。
在那一霎那,素云脑中回想起在离开太平港前一天晚上,苏陌生死未卜的晚上,弟弟的神情和刚刚几乎一样。素云终于明白自己弟弟为何会出现在这。
“五郎!”素云喊。
王韵致跳进了水里。井中黝黑,伸手不见五指。王韵致海边长大,水性好,在井壁找了个可以抓的地方。一手攀住砖头,一手掏出油竹筒,用嘴拔开盖子,小竹筒里装的是火折子。他今天本来就是过来烹药的。
井底空气不好,火折子不比在外面明亮。但是借着这微弱的光,和水波的反光。王韵致还是看见,这井底干干净净,连个掉落的木桶都没有。
“苏陌!”
“苏陌!”
王韵致叠声喊。苏陌人呢?
隐隐约约,他似乎听到一声“王五郎!”王韵致一个激灵,再寻找,没有一点人影。是错觉吗?
“医官!上来吧!我们找过了!”侍卫在井口喊。王韵致此时不过是因为家学渊源进入御医院跟徒学习的学生官。侍卫们叫他医官,是佩服他的勇气,用以尊称。
难道真的是错觉?
王韵致拉着绳子缓缓上升。井底似乎还萦绕着苏陌的香气,可是他却抓不着。苏陌,你在哪?
“这是哪里?”苏陌惊恐地靠着墙壁。
她被于钰带进花园。于钰拔刀的一霎那,突然有人抱住了她,挣扎之中,似乎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喷到了她身上。然后她就掉进了冰冷的水里。她在扑腾中,头上的发束被抱她的人扯下,她喝了好几口水,鼻子呛得几乎死掉。却在无意中模到一个“台阶”,苏陌糊里糊涂地只想着“上岸”,没细想井底怎么有“岸”,就爬到了岸上。她口鼻里全是水,只顾着喘气,来不及说话,不多时。听见有嘈杂声,似乎有人在笑。然后所有声音都突然消失。苏陌觉得不对劲,再回头想出去,手碰到的却是一片冰凉的墙壁——路不见了!
“叱!”几乎在路不见的同时,苏陌的眼前亮了起来。几团绿色的火不点自燃。苏陌终于看清楚这是一条甬道。甬道两旁全是竖起的棺材。
苏陌惊恐地敲打着身后的墙壁,可是她柔软小手落在坚硬的石壁上却敲打不出一点声音。
“吱——呀……。”一个立着的棺材开了一道缝。绿光下,苏陌惊恐地看着那棺里的黝黑。棺材缝开得愈发大了些。
隐隐听到墙壁外面似乎有谁在叫她。“五郎!王五郎!”苏陌拼命地敲打着墙壁呼救。可是石壁的外面很快又恢复成平静。或者说是死寂。
苏陌一边呼救,一边不忘回头去看那棺木。只见棺缝开得更大了。借着闪闪烁烁的磷光。里面似乎站着一具僵尸。
苏陌整个人都已经趴在了冰冷的石壁上。因为极度的惊恐,她除了拼命地用手拍那石壁外,喉咙里竟然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咚,咚咚!”随着她的拍击,似乎甬道里有了一点反应。
苏陌终于注意到,离得近几具棺材都开了一条小小的缝。从里面渗出黑黑的水。甬道的地势有些坡度。苏陌进来的地方正是低处。这些黑水正带着诡异的味道无声无息地朝苏陌蔓延。没有腐尸的臭味,却有一种奇异的香味,香味中又夹杂着一股阴毒的腥气。一时间,甬道内的磷光更盛,整个甬道都笼罩在碧幽幽的光里。
“嘭!”地一声巨响,苏陌心脏几乎被吓得停止。——那具开大缝的棺材已经自己打开了。一具耷拉着手的尸体站在棺材里。磷光下,没有血色的脸在绿光的照耀下泛着一种带着黄灰。苏陌不自觉地去看那尸首的眼睛。
那尸首的眼睛是睁开的。没有眼珠。眼白反射着绿光的青幽。不知道为什么,苏陌觉得那尸体在看自己。或许每个棺材里都有一具尸体在看自己。想到这,苏陌毛骨悚然。
黑水开始在苏陌的身子附近积累。苏陌本能地避开那些黑水。她发现,甬道里的绿光似乎由明亮开始转暗了些,并隐隐传来轰轰的声音。
“火难道是要熄了?”苏陌惊恐地想到。
在这个满是僵尸的地方,当一切暗下来之后会发生什么?苏陌神经质地站了起来。黑水外冒的速度似乎在加快。那些棺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水?
苏陌下意识地往上走了两步,躲开黑水。
四周的磷光又暗了些,黑水咕隆咕隆地从每个棺材缝里往外冒。不过一小会功夫,苏陌刚才站的地方已经变成一片水池。
苏陌不得不硬着头皮再往上走。
此时她离那具完全敞开的尸体已经很近。苏陌的视线无法从那僵尸身上移开。潜意识里,她害怕这个垂着手的死人会突然动起来。
离得近,她看见这具僵尸的指甲异常得长,几乎有它半个手掌那么长,因为长,所以还带着一种歪曲。指甲是一种和水一样的黑色。
甬道里的光愈发地暗了。
苏陌的呼吸开始便重。她不得不一步一步地靠近那具长着利爪已经明显尸变的尸体。
一步,两步,越来越近。
与此同时,甬道内奇异的香味开始变得更加浓烈。苏陌觉得呛鼻,这香味熏得有些头晕。香味中混杂的那种怪怪的腥味又让她觉得恶心想吐。没办法,苏陌掏出一条帕子来捂嘴——正是出门时,顺手拿来擦手的香帕。也就是素云为她准备的那条。
这帕子捂住鼻口后,苏陌居然好过不少。
黑水肆虐。苏陌小心地躲避。好在她身子娇小,在这小小甬道里,要绕开黑水不是太难。可是黑水越来越多,苏陌不得不一步步接近死尸。
隐隐,轰轰的闷响越来越近。
一股黑水涌了出来,苏陌急忙侧身一躲。情急之中,香帕飘在了地上。香帕一离开,刺鼻的怪味就往小苏陌肺里钻。苏陌肺部本就有伤,受不了,咳了几声。忙去捡香帕。
捡到香帕,习惯地掸两下,却没有灰。苏陌终于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这些棺材上和地上都没有灰。
看身子右侧——她已经和死尸面对面。
“是不是德妃娘娘报仇啊?怎么刚好就没有脸了?”井边不远,太监宫女们小声议论。“好像是说,是在争执时,素云或者娘娘打到了她握刀的手,怪就怪她的刀削铁如泥,就整个把她的脸跟切豆腐似的切下来了。”
“怎么会那么巧?”
“谁知道啊。”
议论声不停。铁卫的一位副都统走了过来。看样子,曹风是真的不在。
“娘娘真的掉进了那口井?”副都统问,素云呜咽着点头。
“淘井!将水舀干!掘地三尺也要把娘娘找出来!”副都统命道,言毕,又觉得这句话不吉利,呸了一声。
井边,仍满是血污。众人看着这口井,都觉得一股阴森的寒气从脖子往心里钻。
“禀都统大人,刚才园林的蔡公公说,这口井现在舀不干!”一位铁卫上报,“曹公公说,这一口前朝遗留的自清井,和宫里其它的自清井一样,是前朝活鲁班公孙顺所造。每隔一段时间会引水冲淤。今晚便是这口井水开之日!”
副都统傻了眼。前朝公孙顺善造机括,宫中大半建造出自他手里。这些自清井,在如今也有人能造,民间也有,甚至有用这原理来修造水坝的,也是百年不堵。只不过比不得公孙顺亲自所造。据说,自清井曾是前朝宫中一大特色,引用护城双河的水,以二十四节气为循环,为宫中二十四口井清除淤泥。按照时节,护城河的水经由某种机关,在一霎那由支道冲入井中,卷走所有沉淀。因为河水冲力巨大。自清井往往平时积水不会过多。以免水压太大,冲出井口,变成“喷泉”,甚至伤及无辜。
副都统灵光一闪道:“这么说,井底有与护城河相连的道口?”。刚刚回话的蔡公公上前一步道:“井底的青石板就是机关。”
“娘娘莫非在那井底!”副都统道。
“这……恐怕不会。青石板位于井底。所需之力异常巨大,非河水冲击不能开。非巨水重压不能合。娘娘娇小年幼,不可能有巨力启得动开关,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合上。据某所知,能以单人之力,抬起与这青石板力量相当的鼎的,就只有开国太宗一人。”
“况且,这自清井与护城河相连。当时公孙顺为了防止贼人借道,设下无数机关。造好之初,还未引水,前朝昏君便和公孙顺打了赌,令人放了两千死囚,一千会功夫的侍卫,一千老鼠毒蛇,一千飞鸟蜂蚁,栓红线进入过道。结果连虫兽皆无一生还。一时之间名震天下。被称为虽通犹堵的黄泉道。那时还未引水,据园林志记载,公孙顺曾经说,引水之后,机关全数启动,毒狠更甚以前百倍。是故,大明宫多次遭遇烽火狼烟,却无人敢打那些自清井的主意。这些黄泉道几百年来也慢慢被人遗忘。同时,因为有那试井的三千冤魂,自清井虽然井水清洌,却无人敢喝,只能被奴才们用来浇花。”
大家听他说完,只听得脚下隐隐有声音作响——水来了!
苏陌一偏头,正好和死尸面对面。那双没有眼珠的眼睛正对着自己。
头顶轰轰作响。磷光灭了不少。苏陌突然醒悟过来——水!有水借着这个斜坡冲下来!
“嘭!”“嘭!”“嘭!”身后又传来几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