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琰将苏陌扛进帐篷,二丫早已睡了。
于是鬼琰将苏陌放到床榻上。苏陌便抓着被子,缩在一个角落里,不知道是不是埋在被子里哭。
鬼琰转过身道:“等你睡着了,我再走。”很多年前,有那么一段时间,鬼琰就是这样陪在刚刚失去亲人的苏陌身边。只要想到他在,苏陌就会放心地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陌抽抽搭搭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鬼琰,你好像不爱笑了。”
鬼琰闭上眼道:“这些年发生了一些事。”
苏陌说:“鬼琰,你怎么了?”
鬼琰不答。
黑暗中的鬼琰,即使不戴面具也冷得可怕。
“鬼琰……。是不是因为上战场的原因?我知道你不喜欢杀人。可是我却要你陪在镇南王身边。”苏陌突然扯住鬼琰的披风。
“与你无关。”鬼琰冷冷说。
苏陌一听,眼泪再次跟走珠似的掉下来,呜咽道:“这是怎么了?你们都讨厌我吗?镇南王是这样,你也不理我。因为我是娘娘吗?”。
鬼琰回头。
“怎么会这样。”苏陌索性拿了衣袖去抹眼睛,“我也不想当娘娘啊,是你们送我去的。还说会来接我。结果你们一个个都不理我了。”
苏陌这下反倒不哭了。擦完泪,只看着透过纱帐的一点烛光发呆。
烛光摇曳,蜡泪低垂。不管是怎么的蜡烛,最终都会燃尽。那是不是不管什么样的人,最后都会离开?纵使像若无忌那样的出尘绝世风华绝代,最终也逃不过一抔黄土,掩尽风流。“既然都会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我还这么在乎他们如何待我干嘛?”苏陌赌气想道。却不知,此时此刻,她若再聪慧些,恐怕就能斩断这些尘缘俗事了。
鬼琰回过头,从胸口掏出一块帕子给苏陌。
苏陌愣了一下,然后接过擦脸。
“鬼琰还是对我好的。”苏陌免不了又觉得有少许温暖。刚才那种冰冷的想法飞到了九霄云外。
“鬼琰,如果你要死了,你会不会害怕?你又会做些什么?”苏陌又问鬼琰。她这次的语调有些发抖。
鬼琰道:“了我心头事。”
“什么事?”
“与你无关。”鬼琰说。
“这帕子……。”苏陌突然觉得这帕子有些熟悉。
鬼琰二话不说地拿了回来,冷道:“娘娘睡吧。”
听到鬼琰也叫娘娘,苏陌不由又有些心冷。不再多说,直接扯了被子,和衣盖上。或许是哭累了眼睛疲惫。或许是因为鬼琰在身边,苏陌起初还胡思乱想,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那天晚上,苏陌意外地梦见了若无忌。若无忌站在荷花池边。池里的白莲,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鬼琰听她呼吸已经进入睡梦。便转过身。一扬手,帐篷里的烛火便齐灭。
鬼琰离开。
月光下,鬼琰坐在自己的榻上,掏出那块帕子。那块帕子上绣着莲花,正是小苏陌初到雾影山庄时所用之物。鬼琰将帕子贴近脸摩挲。此时此刻,他的俊脸看上去有点近乎变态的痴迷。
阴影中,人影一动。鬼琰不睁眼,只贴着手帕冷冷问:“何事?”
“少主,去东瀛的人回来了。”阴影里人回答,“若无忌确实已死”。
鬼琰冷笑一下。
“李公公那里怎么样了?”鬼琰问。
“一切就绪,只等少主。”来者回话。
鬼琰站起身来,看着窗外的月光。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罢。”
那一天晚上,鬼琰离开了镇南王的营帐。没人在意,因为鬼琰经常自行离开,而宇文公子从来都认为鬼琰是朋友而不是下属,并未加以管制。所以,鬼琰的离开,跟往常一样,并没有引起人的过多注意。
第二天,苏陌醒来时,小虾米来传话:“镇南王有请。”
“不去”苏陌赌气说。好端端地,她又红了眼。
想到镇南王与鬼琰的话,苏陌心中颇有些难受。
“何必呢?”一个声音传来。是一个男声。这个帐篷里,除了二丫,以及窜来窜去的小虾米,应该没有别人。
“谁?”苏陌本能地警觉。她发现自己听不到这人的脚步声——一个高手。
一个身形伟岸的男子出现在屏风一侧。苏陌透过纱帐,可以看得到他在晨光中的一个影子。他的背后似乎背着刀。
“一个你不认识的人。”那人说,又近了两步。这次,苏陌终于能看见他的脸,苍白如行尸走肉。这是苏陌的感觉。
“你要干嘛?”苏陌偷偷地握住床头小柜上的一把发梳——这把发梳,当飞刀,苏陌也能用来杀人。
“我只是个来看戏的,看无忌他亲手写下的戏文。”那个男人说。
苏陌突然想起几年前锁香老翁的话,心想:莫非这就是那个最后陪着若无忌走遍天涯的人?
苏陌没想到,陪伴若无忌走到终点的人竟然是个男人。
“那就看你的戏好了。”苏陌撅嘴。
“既然喜欢,为何偏偏要说些彼此伤心的话?”那人说。
“你说什么?我不懂。”苏陌道,语气有点不好,因为她心里小小的一阵慌乱。
“懂不懂你自己知道。”那人悠悠说,“何苦埋葬自己,掩饰得越深,心越沉沦。为何不趁还来得及,去做一些想做的事?趁夏日的莲花还未开谢,趁阳光里还有青草的香味,趁你还可以说一声‘喜欢’。”
“……不要等到曲终花落之时,只留下无尽的遗憾。把自己葬进地狱,也让别人永世不得超生。”那人说。
“你是说若无忌还是我?”苏陌小心翼翼地问。苏陌觉得这人说话的语调怪怪的,像是一个人在梦呓。
“都是吧。”那人回答。他的神情,总让苏陌觉得这人的魂魄和身体不在一块。
不过,联想到若无忌那种化不开的悲伤,苏陌不禁有些同情这个人。苏陌心想:若无忌应该也喜欢他吧。可是听起来,若无忌最终都没告诉他。若无忌中毒硬抗的三年,这个人究竟是怎么陪在若无忌身边的?锁香老翁不是说,那三年是若无忌最开心的三年吗?
一时之间,两人无话。
良久,苏陌打破了沉寂。“命属九天,徒恋厚土,纵使天高,碎骨相依。”苏陌背道。这是她几年前听若无忌说过的几句话,因为若无忌给她的印象出奇地深,她居然还记得。
“你……说什么?”那人有些吃惊。
“若无忌告诉我的,好像是说流星。”苏陌说。若无忌的无奈的脸和他悲伤的琴音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那人没说话。
过了一会,苏陌等不到回答,再看,原来那个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不知道为何,苏陌觉得那个看戏的人不会再出现。或许,在若无忌死去的时候,他早已死了。
莫名地,苏陌感到一种遗憾的悲伤。但是她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无法再改变,那个弹琴的神仙般的人,不会再出现。就像那晚的流星。
“趁还来得及说一声喜欢……,去做一些想做的事……。”苏陌回想着刚才那人的话。
此时,小虾米又来传话说:“宇文公子有请。”
“小虾米,你说镇南王喜欢什么?”苏陌抓着小虾米没头没脑地问。
小虾米顿时两眼放光,环视一周,确信没有别人后,小虾米才满脸崇拜地说:“那还用说,那当然是皇位啦”
“什么?”
“哪个男儿不想当皇上,何况他是镇南王。我看啊,镇南王当皇上一定比现在的皇上好,宇文公子就是宰相,宇文大叔和我就可以当将军……。”小虾米巴拉巴拉的,不知镇南王当皇上跟他当将军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
“皇上,天下。”苏陌心中若有所动。
“若我能帮他得到这天下,他会不会就会很喜欢我?……不会再叫我娘娘?”苏陌想,一边想一边傻乎乎地坐在床沿上踢脚。
苏陌还不知道,有些喜欢并不要代价。但是她想做点什么。有生以来,她头一次这么想做点什么表达自己的心意。
“哎呀对了,宇文公子请你来着,刚刚还听他在跟镇南王吵架。好像是因为你。”小虾米回过神来。
“嗯?”
“不过那几个美人姐姐说没关系,说宇文公子跟镇南王天天吵架。我还看见镇南王甩脸子出去了。那宇文公子倒是一点不着急,慢悠悠地喝茶。”小虾米几句话,苏陌眼前就出现了宇文那张气死人的淡定脸,以及镇南王怒气冲冲的模样。
“那我去看看。”苏陌说。
不久,苏陌进了军帐。
主帐内果然只剩下宇文,不见镇南王。而桌上还放着两盏茶。
“苏陌,匈奴不断犯境,我们商量了一下,强打可以,但是两败俱伤。他们如今的情况也并不适合一味打战,都需要休养生息,巩固刚到手的王位。各方面的情况来看,我觉得不是不可以谈和,但是需要一个合适的人,好给他们一个适当的台阶。这个人,是你。”宇文公子边说边递过一个本子。
“上面是我们的条件。”宇文公子说。
“我?”苏陌心中迷茫。
“阿莫沙与你拜把子的事,无人不知。别人去进不了门,你的话,无论如何他都会见的。”宇文说。
苏陌不言语。
“当然,此行危险,你可以不去。有些人也说最好别去,并认为还有其它的解决方式。不过,在我看来,和谈是最好的方式。毕竟我们的兵力不是无限的。”宇文长卿说。
苏陌想了想道:“我去。”
那天,苏陌带着小虾米等人离开时,镇南王没说什么。苏陌回头看着他的眼睛时想:“我会帮你做你喜欢的事。不要再叫我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