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锦 第二卷 少年游 晓色云开 (九)

作者 : 伏弓

城南织社,商同一家接到刘弗陵口谕。可内容,却让所有人毛骨悚然。

商同叱咤商场半生,却也没有听闻这样刁钻的要求。

“我们要怎样才能将气味织入锦帛之中?”商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长烟更是不知如何是好,只一味的埋怨自己惹了祸。十日之期,看来是回天乏力了。

商家大小,一筹莫展。

傍晚时分,长烟回到织室,如血的夕阳从窗子里倾泻进来,流溢在一架小巧的纺车跟前。她伸出手去,这是父亲亲自为她造的。

她是个没有童年的人,似乎一下子就从懵懂迈入了成熟,自从母亲病后,她就走进了这个小小的织室,在这里,她一点点的成长着,和丝线为伍,从不知道抬头看外面的世界,只垂着头,注视着眼前方寸大小的空间,她以为,这就是自己终其一生该做的事情。可是,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无能,为什么不能将气味织入布帛的纤维里面。那么,就算她能织出再美的花纹,又有什么用。这些,都不是陛下想要的。可是,陛下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只是想让他们死吗?

她开始从心底里痛恨那个人,未谋面的,却抢走了她的蝉披和想要他们性命的人。

却在这时,门响了,“怎么还不掌灯?”李氏推门而入。

长烟这才发现,夕阳已经沉尽,屋内开始昏黑。

忙找来油灯,脸上却没有一点神色。

李氏爱怜的看着她。

“娘,陛下为什么要杀我们?”长烟终于按捺不住,泪水模糊了眼睛。

李氏沉吟了片刻,方才游丝一般的道:“人人心里都有解不开的结,正因解不开,才会去执着。你怎知,陛下一定想杀我们。”

李氏虽然身患重病,可是,自从长烟有记忆起,就觉得她与众不同,她总是说些别人听不懂得话,甚至有时候,连父亲也不能真正理解她。

李氏淡淡的笑着,用一种接近哀怨的声音呓语着:“谁又能忘记过去呢。”

长烟迷惑的看着她,她已经习惯母亲这样的说话方式。每当想起李氏,长烟都会感觉心被一条绳子绑缚,她是抚养她长大的母亲,她的风言风语连商同都不屑一顾,更别说那些街坊邻居。可是,还是个孩子的长烟就是觉得那些话都是真的,她宁愿相信母亲口里的那些琐碎却有些神秘的断断续续的句子。

李氏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踱到纺车跟前,眼里闪现着莫名的光芒。

“也去了多年了。”

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的眉目间,竟浮起一丝安慰的笑容。

“那孩子如今也长大了吧。”

李氏的背影佝偻的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妪,谁也无法想象她年轻时的样子,她总是垂着脸,似乎怕自己丑陋的容貌惊扰了旁人。长烟一直认为,这是母亲总垂着头的原因。后来,自己开始学着织锦,才发现,织女就是这样,永远都只能看着眼前的那一点点的地方,只要一抬头,就会错失很多东西。

李氏似乎从回忆中走出,转过身子,定定的看着长烟。

“陛下和你都是自幼父母双亡的,既是这样,你就要相信,他不想杀你,他只是想让你帮他完成心愿。”

长烟一惊,然而,十岁的女童,哪里知道母亲的意思。

直到李氏走出织室,长烟都没有领悟到什么,她心里的,只有恐惧。

第二日清晨,长烟早早起来,向商同告了假,谁知刚一出大门,便见商誉拐了进来。

“去哪?”誉见她头戴斗笠,足蹬草鞋,不似平常模样。

长烟忙垂下头去,快步而行。

“去郊外。”

商誉疾步上前,“我去牵马,等我。”

“不必了。”长烟头也不回。

她心里正被负罪感折磨着,眼见着这一家子都被自己连累。况且,几日前,她听商同说,希望通过和大司马的关系,举荐誉入宫为官。似乎,将来还准备娶一位望族小姐为妻,每每想到这些,她心里都不是滋味。

想到这里,禁不住又加快了步伐。

谁知,刚一走出不远,就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

黑鬃骏马一声嘶鸣,横在长烟面前,商誉已经喝吗站定,微笑着俯视着她。

一滴泪珠从脸颊滑落。

“哥哥,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向黄门令大人说我会织锦。”长烟忽然觉得很委屈。

她小小的身躯在料峭的春风里显得如此单薄,商誉叹了口气,他怎么忍心让一个女孩子背负起整个商家的兴衰。

“上马来,哥哥有话对你说。”他将手递给了长烟。

长烟抹干眼泪,握住商誉的手,翻身上马,誉用双臂环住她,驰马而去。

商誉的马轻快的前行,野花笑闹着铺满路边的石缝。

“长烟要快些长大。”商誉的颌下,女孩发丝间缕缕香气不时的钻进鼻孔。

长烟的眼睛正忙的不亦乐于,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的低语。

商誉见长烟不言不语,便稍稍俯去,微闭双目,任马儿自由走动。

自他有记忆来,父母便不甚恩爱,父亲忙于生意,母亲则除了织锦便是发呆。有人说,商同娶了个疯婆子,却不过是为了利用她来赚钱。可即便是这样,父亲也没有纳妾。他的童年就在这样的落寞和安静中度过。

直到一个大雪的天气,父亲把三岁的长烟带回家,自己才有了个可以说话的人。他还记得,当时的长烟被冻的快死了,是他和母亲,一点一点将她温暖过来。完全恢复后的她,竟然像个雪团一样。那个时候,他就在想,多么漂亮的孩子啊。

也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盼望着这个孩子快些长大,他开始无法注意其他女子,他的全部感情,都投注在这个越来越美丽的孩子身上。这是什么样的感情,既像哥哥,又像父亲,更像------

有时候,很混乱,于是,他跑出去练剑,用这样的方式发泄对自己的愤怒和对这个孩子的依恋。

直到长烟开始为他纺织蝉披,他才开始明白,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终究有一天,她会长大,会成熟到,可以告诉她,她是他商誉今生认定的女人。

“哥哥,刚才,你说有话要说,是什么呀?”长烟突然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沉思。

商誉张开眼睛,将目光投放到很远的地方。

“哥哥会听父亲的话,谋取功名。不过,你要答应哥哥,不要急着把自己嫁掉。”

长烟没想到誉会说这样的话,虽然不太明白,但脸颊仍旧微微的发红,她垂下头去,像她一贯的那样,带着羞涩的笑容。

南郊旷野的尽头,是片极广大的树林,传说这里时常有虎豹野兽出没,所以平时很少有人来,除了些胆大的樵夫。

阳光穿透树叶,撒下一地光斑。二人在林中慢慢的前行,空气清新的仿佛被雪水洗过,渐渐的,竟忘记了时间。

忽然,长烟听见淙淙的水声。

果然,在一片老藤后面,二人发现了一座小型的瀑布,十几尺高,水量不大,却在撞击山石后,迸射出无数晶晶闪闪的水珠,直喷打到长烟的脸上。

“好漂亮的瀑布啊!”长烟欣喜若狂。

水流向下汇入一个不大的水潭,商誉俯身来到近前,却见潭水碧绿,深不见底。

“这是何处,为何从前没有来过?”长烟开心的道。

商誉抬头观察四周,只觉得悄无声息,除了稀疏的鸟鸣外,竟安静无声。

“这林子以前曾有猛虎伤人,所以来的人极少,你我不知道也属常理。”商誉一边说着,表情虽轻松,但一只手,却已经探入怀中,随时准备拔剑出鞘。

长烟被眼前的美景吸引,径直的朝池边走去。

正在这时,树丛中一阵晃动,几只鸟雀被惊得四处乱飞。

誉忙抢身挡在长烟身前。

只见白影一掠,忽的从树丛中经过。

誉早已拔剑在手,不容分手,刺了过去。

那白影也是一惊,向旁一躲,誉刺了个空,反手又是一剑,这次竟将一个硬物斩成两段。

长烟立在一旁,却已看的仔细,来的不是猛兽,而是个披着白虎皮的年轻人。

“哥哥住手!”说着,长烟已跑了上来,拉住商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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