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锦 第三卷 临江仙 陇首云飞 (五)

作者 : 伏弓

“这两年里你都去了什么地方?”杜飞华问道。

姜浪萍抿了口茶,重又换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先是去了昆仑山,又沿着昆仑去了西域,直至大月氏。”

杜飞华点了点头。

若自己是个男子定然也会这般生活,只可惜,身在俗世,竟不知何时才能出头。

姜浪萍注视着眼前的女子,他从来就猜不透她在想什么,此时亦然。

飞华似乎忽然想起什么,将手指伸进手边的茶碗里,在案头画了一朵花。

“你可认识这是什么花?”她喃喃自语般的说道。

姜浪萍垂眉一望,便道:“西域的曼陀罗花。”

飞华默默的望着那逐渐干去的蝴蝶般的花瓣和不协调的尖刺,缓缓叹了口气。

“这花可有何寓意?”

姜浪萍缓缓眯起眼睛,放慢了语速,正色道:“狡诈,欺骗,使爱颠沛流离。能唤起前生的记忆。并且……能够与亡魂对话。”

飞华抬起冷定的眼,牢牢的注视着他,仿佛这个答案让她颇有些震惊。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颜色的曼陀罗?”姜浪萍缓缓说道。

飞华垂下眼去。

“金黄色,戴在一个死去女人的头上。”

姜浪萍忽然间笑了。

“给她戴上这朵花的人是个可爱的傻瓜。”

飞华不接的望着他。

他对视着飞华,用一种哀怨的声音解释着。

“金黄色的曼陀罗代表上天的娇宠,一定是某个男人想将所有的宠爱都倾注在这个女人身上,但是,别忘了,曼陀罗的另一个名字是彼岸花。这是注定幻灭的恋情。”

飞华仿佛有些气馁,点点头。

“那个可笑的男人,好像是我的父亲。”

接下来,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有句话两年前忘了问你。”姜浪萍忽然正色道。

杜飞华抬起头,眸子里干净的令人心寒。

“为何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要它?”他指了指手边的包袱。

两年前,也是正月。

自己正拿着刚刚做好的画撑准备送给飞华,却见墙头一阵劲风扫过,黑衣的男子披着长发,额上系着一根金色的丝带,耀目如正午的艳阳。

“玄墨!”

自他兄弟二人搬来这里不久,哥哥就去了燕国。算来已经有快五年了。

男子的双目如同涌动的黑色旋涡,没有任何的神采。他额上的金色丝带在发丝间闪耀着刺目的光辉,让姜浪萍微觑着眼睛。

“此地不能留了。”男子冷冷的道。

白衣的少年和黑衣男子相视而对。在正月茫茫的雪色里,姜浪萍感到一股来者不善的杀意。

“陛下已经下旨,将此地赐给鲁王孙刘晙,你我要尽快离开。”

他声音低沉,尽管和姜浪萍,这个七岁起,就跟着自己四海为家的少年,也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他只说他该说的,只做他该做的。他的感情,早已死在征和二年那场铺天盖地的大追杀中。

他当时只有十六岁,带着师傅的儿子,辗转躲避官兵的追捕。渐渐的,他开始杀人,他开始觉得光靠躲,是不能活命的。如果要生存,还必须杀戮。

他杀的第一个人,是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小卒子,他发现了他们,于是,他用师傅留下的佩剑刺割下了那人的头。为了不让浪萍看到,他扯了袍子蒙住他的眼睛。

是的,他没有让他看见自己杀人。

自那以后,他开始喜欢杀人这件事情,他开始发觉,自己根本就不该去学什么玄术,他本该成为刺客的。

后来,他们辗转到了大理。

在大理,遇上了丹城子,他们的师傅。

从此,杀人更是如同家常便饭。然而,他一直都很确信,自己动手的时候,姜浪萍没有见过。

在他的心里,姜浪萍继承了父亲姜望云的聪颖过人。他觉得,在这个少年身上,还多了些不用绞尽脑汁的快意轻松,也许,这就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姜浪萍,是个有仙骨的人。

“我早就知道了,不出三日,我们就要被迫搬走。”姜浪萍望着手中的木框,眼中流出一丝怅惘。

“刘晙不是凡人,我在燕国与他交过手。”玄墨的眼睛仍旧黑暗而空洞。

“我到也想见识一下。”姜浪萍冷哼一声。

玄墨敛起衣襟,将腰间佩剑摘下,反手递给白衣少年。

姜浪萍没有伸手,只皱着眉,凝视着这把满是铜锈的长剑。

这是柄很陈旧的剑,铜套上刻着繁复的花纹,像扭曲的爬虫,剑身要比普通的剑长上一尺。

“从前没有给你,是因为你还不够高。”玄墨抬眼看向少年。

姜浪萍轻声“哦”了一声。

便转过身去。

“哥哥留着它吧。”

玄墨一愣。姜浪萍已如清风一般跃身而起,翻过高墙。

黑衣人纵身跟了过去。

只见少年翻过墙后,便径直朝人家的宅院走去。

姜浪萍有些恍惚,他早就知道哥哥会回来,会带来不详的消息。也早就知道,在三日内他必会被迫离开这座旧宅。于是,连夜赶制了一些木框。可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两件事,竟然并成了一件,而且来的如此之快。

杜飞华并不知道这些,她只觉得姜浪萍的举动有些失态,竟然在大白天的大摇大摆走了进来,恰好此时阿久和福叔去街上买东西。

只见他手里拿着木框,眼中却似乎有些惆怅。

刚要询问,姜浪萍到是自己开了口。

“我要走了。”

“去哪?”杜飞华也知道他离开这里是迟早的事情。

“不知道。”

“谁这么大胆,敢买鬼宅?”她带着玩笑的口吻。

“陛下赐给了刘晙。”姜浪萍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木框放在地上,俯身看向飞华。

“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他的话来的突然,杜飞华顿时一怔。

“不要连累她便是。”一个低沉而冰冷的声音,穿过空气。

姜浪萍没有转身。

“我知道你跟来了。”

杜飞华却又是一惊。

展眼望去,只见一袭黑衣倚门而立,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他是谁?”杜飞华从没见过玄墨,只觉得此人带着一股冷冽的杀气,让人不敢亲近。

“疯子。”姜浪萍淡淡的道。嘴角却浮上了一丝笑容。

“姑娘,说说你到底需要些什么,不然这小子断然不肯离去。”黑衣人的话似乎是在回应姜浪萍的嘲讽。

杜飞华转眼望向白衣少年。

他双目微红,似乎有些激动,眉宇之间流连着淡淡的哀伤。

她从没在日光下仔细端详过他的脸。他是这样的干净,仿佛雪山上的莲花,安静孤独。

“那,我就要萤石。《山海经》上提过的。”她轻声说道。

却连自己都不相信他可以带的回。或许,她也不能确定《山海经》这样的书,到底是在讲神话还是真有其事。

“好。”姜浪萍微笑着点头。眼里闪过一份惊喜。却也不去问她要来做什么。

门口的黑衣人,也微微一怔。

这女子要的还真奇。

“不过,给我两年时间。”姜浪萍很肯定的说道。

杜飞华点点头。

“也是正月,这个时候,我会在这里等你,不要晚。”杜飞华微笑着说。

虽然看不见,但姜浪萍知道,她在笑,而且,那笑会很好看。

“一言为定。”

“记住,不要晚,就在这里,正月。”杜飞华追到门口,大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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