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锦 第四卷 点绛唇 雁燕无心 (三)

作者 : 伏弓

天已大亮,商家上下似乎快速的从新娶的喜悦中恢复,一切都开始准确无误的回到原有的轨道上。

长烟走出竹馆时,一些小织女早已经开始劳作了。

长烟织社的牌匾,是陛下御赐的,它高高的挂在那里,让每一个过路人都知道这里曾经出了一位纺织界的顶尖高手,名叫长烟。

她默默的踱着步子,指点着小织女们,虽然还不到二十岁,但她已经被织女们奉为“神手”,沉浸在轰然而来的仰慕中,她的心也开始过早的苍老。

陛下用他不经意的一瞥,铸就了长烟织社的繁荣,更让长烟的人生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

长烟觉得很无力,她垂着头。思量着是否该尽快离去,回到宫里,她不想面对哥哥和嫂子,她不敢想象自己与誉,竟然这样擦身而过。于是,她来到内堂,希望告诉母亲,自己要回宫去。可刚走到堂前,便听见里面传来了父亲的呵斥声。长烟顿时停下脚步。

只见誉只穿了件单衣,跪在那里,头发散乱,眼神拖沓。

父亲则怒目而视。

“你这个混账,昙风是陛下赐的,你就算再委屈,也得认了。更何况,她父亲现在虽然身患重病,看似家道中落,但她亲叔叔是谏大夫,只要你抓住这棵参天大树,还怕不能平步青云!”商同狠狠的呵斥道。

李氏却呆滞着脸,坐在那里,好似没有听见一般。

商同见誉不言语,气的直跳脚。

“我就养了你这么一个逆子,若是当真让你娶了长烟又有何好处?她虽然深的陛下宠爱,但毕竟是个匠人,是为主子办事的奴婢,你是要做官的,这对你无一点益处!”他气的脸色铁青。

长烟躲在门外,却已听的清楚。心中顿时一阵酸涩,几乎掉下泪来。

原来,这么久,父亲母亲都不过是将自己看成宫里的一个奴婢,也难怪誉和他们提过几次要娶自己,都没有答复。

却在这时,李氏开了口。

“奴婢怎么了?我也曾经是个奴婢。”她将一双昏黄的眼睛斜着盯住商同。

商同自知失言,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正因你曾是奴婢,你妹妹也曾是奴婢,你更应该知道,在宫中为婢多么凶险。长烟虽然深受宠爱,与旁的织室女子不同,但是,陛下的脸可是说翻就翻,你应该不会忘了你妹妹云儿是怎么死的!”

说到这里,李氏顿时目光涣散,灰暗的脸色更加阴沉。

“云儿的事你不要再提起了!”说着,她仓皇的站了起来。

商同似乎找到了击败李氏的契机,他按住她的手臂,冷冷的说道:“云儿就是因为太得宠,钩戈夫人甚至许诺事成之后封她做郡主,可是你看,最终她得到了什么?事情知道的太多,只有死路一条。”

李氏躲闪着商同的目光,眼里充满了恐惧,她有些失常的大喊大叫。

“陪葬!陪葬!我不陪葬!”

她仓皇失措,终于挣月兑了商同的手臂,夺路而逃。

商家已经习惯李氏的疯疯癫癫,连下人都不会觉得惊讶。

长烟立在门外,心已经是冰凉彻骨。

商同并没有追出来,他只是俯身抓住誉的衣襟。

誉也被刚刚的一幕吓住,红肿的双眼目光呆滞的看着面色狰狞的父亲。

“记住,只有站在权力的巅峰,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若想成为真正的男子汉,必须先做小人!”他压低声音,却让誉觉得无比的陌生和恐怖。

“父亲,誉从来就不是胆小之人,但我无法放弃长烟!除非,我死了!”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推开父亲的手臂,冲了出去。

长烟忙侧身避开。

泪水却如泉涌般流了满脸。

她终于明白,自己早已被家人抛弃,他们只是在适当的时候利用自己罢了。而誉,却是用着全部生命的力量,来捍卫和热爱着自己。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本来在几年前便已经知道誉要娶杜飞华,可事情真的发生时,两人的心,竟然仍旧这样避无可避的陷入绝望之中。

商家并不大,誉一路狂奔,不多时,便闪进自己的院落。

他气急败坏的冲进屋内。

手里竟端着一把锃亮的长剑。他不是这样的,他本是那么怜香惜玉的一位翩翩公子,可是陛下用一道圣旨夺走了他心里最虔诚的期盼。又或许,他本就是个分裂的人,始终有另一个残暴的自己躲藏在尚未开启的心闸之后,然而,如今的他似乎听到了心闸缓慢开启的可怕响声,那仿佛是一声召唤,于是,那个暴戾和冲动的自己,开始浮出水面。

誉披散着头发,目光如困兽一般。

“贱人!我商誉今日就先杀了你,再自刎谢罪!”说着,他嗖的一闪身,便来到榻前。

帘幔一挑,里面的女子翻身而起,面纱轻荡。她还没来得及弄清状况,一道冰凉的剑气,便已刺到喉边。

她闭住双眼,那是誉,她的丈夫。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承认,自己竟然要死在新婚丈夫的剑下。

却在这时,那剑停住了,并没有碰到她的肌肤。

在听见誉撕心裂肺的大喊时,她才猛的睁开眼睛。

一双血淋淋的手,全力以赴的握住了寒光烁烁的剑锋。红色的液体,不断的滴落在她的袖子上,仿佛绽开的血色梅花。

誉的剑不住的颤抖着,最终,终于松月兑而落。

长烟仍旧狠命的握着那柄剑,随着它的下落,她的身体沉重的跌在杜飞华的怀里。商誉痛苦的嚎叫,俯身将她抱起,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杜飞华只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切,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她只听见,誉痛苦的呢喃。

“怎么办!你的手------怎么办!”

杜飞华缓缓闭住双眼,她再也没有泪,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誉那么恨她。原来,自己与母亲并无差别。甚至,还要更加悲惨。

父亲容纳了母亲,而誉,却根本不给自己任何的机会。

长烟的血,在她的袖子上越来越暗淡,渐渐的变成了一滩难堪的污渍。

她起身,唤来阿久。

沐浴更衣。

重新又换上了先前的白色长袍,头上的金饰一一除去,仍旧戴上那只老旧的绿玉簪。

阿久低低的啜泣着,她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她能感觉到,小姐的心彻底的碎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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