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三月。
春回大地,未央宫也焕然一新。
刘弗陵换上了单衣,仍旧赤脚披发而行。
上官燕来到宣室殿时,他正把玩着一把夜郎国进贡的宝剑。
她只静静的站在他的身后,注视着眼前身材挺拔而清瘦的君王。时隔多日,他的身形更加孤单,犹如飘摇在风中的青竹,俊俏,却不堪一击。
“你来做什么?”
良久,刘弗陵转过身来,冷漠的眸子,已恢复了先前的疏离,一如既往的扑朔迷离,只是如今,更添了深沉的哀怨。
“臣妾,只是想来告诉陛下,此事和张贺无关。”她声音细小,她总是不能很坦然的面对刘弗陵,从心底深处,她背负着沉重的负罪感。
“哼。”刘弗陵冷哼着,并不再看她。
“陛下,这是臣妾在众人离开之后找到的。”说着,她走过去,将一只不大的竹筒递到刘弗陵手上。
“这是什么?”刘弗陵俯身看过去。有些不屑一顾。
“在柳伶的身旁找到的。”上官燕压低了声音。
刘弗陵四下看看。
将竹筒接在手里。
他忽然想到柳伶嘴角渗出的黑色血迹。
“可找太医看过?”
上官燕点点头。
伸手在他的案头迅速的写下两个字。
“砒霜。”
刘弗陵眼光一收。
上官燕避开他的目光,“此事定然不是长公主所为,更不管张贺什么事。”
“何以见得?”
刘弗陵心中已经明白了八九分,却仍旧低声问道。
“陛下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宫中赐人死罪,如果用毒药,必选鸩毒。可柳伶死于砒霜,这只能说明害死她的人,没有能力弄来宫里赐死的毒药------”上官燕冷静的分析着。
“又或者,此人根本没有名正言顺赐人死罪的名堂。”刘弗陵点了点头。
上官燕垂首不语,她已经不想再说下去了,再追究,必然又会牵连其他人,而这是她最不希望看到的。
“柳伶不能枉死。”刘弗陵喃喃自语。
“可这宫里不能再有杀戮了!”上官燕眼波闪动。
刘弗陵一惊,这眼神,这语气,似乎在哪里听过。
他有些恍惚,缓缓抬起手。轻轻撩起上官燕鬓边的发丝。
“这话,柳伶曾不止一次的告诫过朕。”他眼神迷离,指尖带着微薄的凉意。
上官燕眼中的火焰迅速熄灭,她垂下头去。
“陛下,臣妾告退了。”
刘弗陵的手僵在空中,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郭云生,你说,朕真的错了吗?”。他婉转的声音,似不着痕迹的风。
“陛下没错,陛下只是太多情了。”郭云生叹了口气。
“朕本打算的很好,有朝一日,朕会带着柳伶远走天涯。”他喃喃自语,缓步来到窗边,风吹散了他的长发,似乌黑的绸缎。
“陛下是天子,怎么可能离开。柳伶又怎敢真的去相信陛下的话啊。”郭云生望着他孑然的身影。
刘弗陵忽然笑了,迎着初春冰凉的风,如艳阳一般,却虚幻的让人心惊。
“朕的母亲是如何生下朕的?”他忽然间问道。
“怀胎十四月,如尧一般。”郭云生俯身道。
“哦。”刘弗陵轻抚着额头。“只怕不是那么简单吧。”
郭云生惊慌的抬起头。
“如今朕的身边也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把小顺调回来吧。”说着,他缓缓叹了口气,“还有,让黄少原入宫。”
郭云生走后,刘弗陵他从怀里掏出一截白帛书,又从一个锦盒里取出一段囚衣,将二者缓缓展开于案头。接着,他陷入良久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来报,长公主到。
鄂邑来到殿内,见他正看着两块粗布发呆,便倾身来到近前。谁知刚看了一眼,便发出一串不屑的笑声。
“陛下怎么如此痴情,既然知道了她的身世,为何还执着其中。”
刘弗陵沉默不语。
“本宫知道,陛下定然怀疑是本宫将她害死。”说着,她轻挑眉峰,俯身坐下。
谁知,刘弗陵忽然将头一抬,正色道:“长公主错了。”
鄂邑闻言一愣。
“是本宫下令将她囚禁。陛下怀疑本宫也是没错的。”
刘弗陵轻笑着摇了摇头,眼里却浮起一片深沉的哀怨。
“如果长公主要处置她不必用砒霜吧。”
鄂邑顿时一笑,“本宫是帝女,自然不屑于如此卑劣的行径,宫里多的是赐死的鸩毒,何苦用那卑下的东西。”
说到此处,刘弗陵忽然抬头逼视着她,低声问道:“请长公主如实回答朕,当日是否有心要其性命?”
鄂邑冷笑着摇了摇头。
“陛下,本宫实话实说。即便是本宫不杀她,也自然会有人要她死,陛下总不会不知道,这宫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恨她独霸专宠。”
刘弗陵闻言大怒,“朕对柳伶发乎情止乎礼!”
谁知鄂邑竟忽然大笑。
刘弗陵顿时拔身而起,指住鄂邑,却不得不把要说的话一一咽了回去。
是啊,上官桀误打误撞,竟然将自己苦心经营的壁垒击破,对于柳伶,自己即便是帝王,又哪里能保护得了,想到这里,禁不住一声悲叹。
“长公主不动手,怕是上官桀和霍光也会动手,只是此人,心太急,身先士卒。”他长叹一声。
鄂邑微笑的拾起案头的白帛,又瞧了瞧那截囚衣。轻声道:“果然出自一人之手,陛下又何苦挂怀。此人按律当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