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锦 第六卷 定风波 十年生死(一)

作者 : 伏弓

傍晚,乌云滚滚,城外的客栈里。一个白衣男子推开窗子。微薄的星子,挣扎在狰狞的黑云里,不多时,便隐没进去,连月亮都失去光泽,变得忽明忽暗。他眉头紧锁,皎洁的脸上流过一丝不祥的阴郁。

“我们要尽快离开。”说着,他转过头去。

身后的女子,淡定的看着他。

“你应该累了。”说着,他俯身过去。将女子抱在怀里。

女子缓缓仰起头。

面纱下,露出了极安详的笑容。

尚冠里,刘病已坐在黑暗里。旁边的木案上,躺着一枚莹润的龙佩。他黑亮的眸子,闪现出一道逼人的精光,却又瞬间黯淡下去。转过身去卧在飘摇的树影里。

他做了个梦,梦见天崩地裂,一条巨大的金龙腾空而起。

椒房殿。

上官燕忽然从梦中惊醒。

下人忙挑开帐子。却见她满头大汗,不时的颤抖着。

“陛下,快去看看陛下。陛下受伤了!”

空旷的夜空中,回旋着她声嘶力竭的叫喊。

宫人吓的坐倒在地上。

刘弗陵摩挲着从黄少原的身边站起来。却被一把拖住。

“陛下,要去哪里?”他的声音,软的好似水里的鱼。

刘弗陵轻声笑着。

“朕要去看看皇后,她是朕的妻子。”

黄少原裹着被子站了起来。

外面的树影摇落在他的脸上,显得有些可怖。

“陛下别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她是上官桀的孙女。”

刘弗陵显得有些茫然,立在夜色里,有些无助的看着眼前的男子。

黄少原轻盈的走上去。

“陛下,您有的是时间对她忏悔,而少原……”

“好了,不要再说了。朕,今晚留在这里。”刘弗陵仿佛被什么击中。

一把将他抱起。

双脚一离地,他便像孩子一样,发出低低的嬉笑声。

没错,他的陛下是宠爱他的。

他不屑于谈爱情,爱情是女人自己跟自己的游戏,他是男人,因此,他更加了解他的陛下,他不会奢望从他那里获得爱情,子嗣,或是权力和地位。他只是个男伶,一个用身体来陪伴并同时获得慰藉的男伶。无欲无求,但却因着这决然的游戏般的态度,而受到帝王最真实的迷恋和守护。

刘弗陵更加清楚,他宠爱的是个男人,不会因此而产下继承者,且没有给他权力和爵位,他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男宠,因而无人来与他争执。他们只是享乐罢了,享受身体带来的快慰,以此来填补彼此荒凉空洞的内心。

次日,清晨。乌云更加浓密,仿佛泼了漫天的墨汁,黑压压的无边无际。狂风肆虐,植物挺拔的身体被吹的斜倒在风中,花瓣,飘落一地。刘弗陵穿上玄色的龙袍,冠冕垂动,一张绝美的容颜上毫无表情。郭云生和顺垂着手,却心情复杂。

“当真不用带上鲁世子?”郭云生无可奈何的看着刘弗陵。

刘弗陵也不答话,只立在铜镜前面色凝重。

鄂邑本是住在长乐宫的,但在宫外也有自己的粮田宅院,称为公主府。她的父王本来并不宠爱她,因此,她最初的封地在云梦的鄂邑,然而,刘彻晚年几乎将自己的孩子赶尽杀绝。女儿,也只有她一人。于是,命运的车轮,将她从偏远贫瘠的云梦带回了长安。

长安,她出生的地方。回到长安,她并没有如刘彻所愿,尽心照顾刘弗陵。而是利用手里的特权,与上官桀勾结,到处强占土地。她要在有生之年,获得更多的荣耀和物资,她要将刘彻欠她的,全部讨回。

刘弗陵来到公主府,鄂邑早已备好酒菜。上官桀也已坐在一旁,低垂着脸。霍光不露声色,只暗自把手按在剑柄之上。鄂邑见弗陵不苟言笑,忙笑道:“陛下可还在生气?”说着,朝上官桀使了个眼色。

“陛下,老臣知错了。”

他竟一俯身,将额头抵住地面。

“哦!何错之有?”刘弗陵斜眼看去。

上官桀一咬牙。

“臣不该与燕王旦勾结,意图陷害大司马。”

鄂邑满意的点点头。

“陛下,本宫也有错,不该因柳美人的事与陛下争执。”说着,她举起酒杯。

霍光皱眉,转脸看向刘弗陵。

刘弗陵索性一笑。将杯子举起,一饮而尽。

“好茶。”他淡淡的说。

鄂邑微笑着招手。一行少女鱼贯而入。

“陛下,此都是本宫和上官大人为你选的女子,如有中意之人,随你带走。”说着,她看向上官桀。

上官桀忙点头道:“老臣先前是糊涂了,只想着自家孙女,忘了陛下乃是九五之尊,怎能只守着一个皇后过日子。”

刘弗陵一愣。先前他们是百般阻挠自己的行为,更是怕自己突然之间临幸某位宫人,而诞下皇子,现在怎竟然如此大度了。转念一想,这更是叵测居心的表现。索性,眯着眼睛朝下面的女子看去。

“长公主怎这样关心起朕来了。”他冷笑着。

鄂邑笑道:“陛下已是大人了,怎可还和那些男伶混在一起,该找个合适的女子,生下一男半女,也好继承王位。”

弗陵见他说的在理,也无法反驳。便随便一指,道:“她吧。”

霍光顿时向那女子望去。只见她面容俏丽,身材均匀,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当下,便朝弗陵递了个眼色,示意他注意这个女子。

不多时,鄂邑便招来了歌舞。编钟阵阵,鼓乐齐鸣。竟将外面呼啸的狂风暂时压了下去。鄂邑明丽的眉眼间飞舞着不可一世的艳丽。上官桀渐渐的有些醉意,转身去解手。却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鄂邑皱着眉头,经过询问,才知道竟然是长烟。刘弗陵的唇边,浮起一丝笑意。那边,鄂邑已派人将她带了进来。长烟是陛下的近侍,自然无人敢拦。

只见她面容憔悴,一张瓜子脸更为清瘦,深陷的眼窝里,却充盈着隐隐的坚定。手里捧着一件叠的整整齐齐的黄白色披风。她径直的来到刘弗陵身边,俯身道:“外面起风了,待会还会下雨,陛下还是多加件衣服为好。”

刘弗陵也不说话,只点点头。

鄂邑觉得奇怪,却不好直说。

“好了,你回吧。”刘弗陵盯住长烟,不容置疑的说道。

谁料,长烟竟一俯身坐在弗陵身边,挡在他与那女子之间。

“陛下,长烟也是陛下的人。”说着,她垂着头,苍白的脸上,升腾着决绝的萧杀之气。

鄂邑一惊,却不好反驳。只冷冷的笑道:“原来陛下早就有了人选,亏我们还为陛下担心着。”说着,她狠狠的瞪着长烟。

长烟不敢看她。她并不是胆大,她仍旧惧怕着比自己强大的势力,只是此刻,她不能抛下陛下独自离去。她看到过他为了上官皇后焦急的眼神,她看到过,他为了百姓的疾苦辗转反侧,他看到过他拥着黄少原时寂寞忧郁的眼神,他是个不能被了解的男子,她只是希望帮助他。她发现,她的王,是个比她还要可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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