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锦 第七卷 千秋岁 古今一梦(十一)

作者 : 伏弓

第二日,刘徇带人踏入麒麟阁。

淖方成跟在他的身后。她不言一语,却能感受到一股蓄势待发的力量在未央宫里蔓延。

刘徇驻足在霍光的画像跟前,长久的凝望着画中的人。

他接他入宫,辅佐他登上皇位,然而,却是心不甘情不愿。他为了让女儿入主椒房殿,竟然杀死了自己的糟糠之妻许平君,他意图挟制自己以获得最接近天子的权利。

“霍光,你欠朕的太多了。”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

“陛下,霍光年事已高。”淖方成缓缓走上去,轻声道。

刘徇微觑着眼睛,“依你之见,朕当饶了他们?”

淖方成摇了摇头,“善恶到头终有果报,饶不饶也不是陛下能做主的。”

刘徇看着她,良久,缓缓道:“此画像是你画的,可知道先皇当日为何要这么做。”他问的平和,淖方成心中明白,他如此聪明,又怎会不晓得先皇的心思。

“先皇当日所为必是今日的伏笔。”她抬起头,画中霍光面容祥和,俨然一副忠臣良将的谦恭之态。

刘徇微笑着转过身来。

“先皇想说的话,朕想听披香博士转述,可否?”

淖方成注视着刘徇的眼眸,那眸子里的城府已经可以让人迷乱,他是天生的权谋者,亦是当之无愧的帝王。

“麒麟阁是历朝历代忠臣良将的画像堂,天子门将这些辅佐过自己的贤良供奉在这里,希望后世敬仰。”

听到这里,刘徇展颜笑了。“怕是只有你敢这般直言不讳。”说着,他缓缓踱到殿外,充盈的日光里,他挺了挺身形。

“朕感念先皇知遇之恩。”说罢,自顾自的朝阳光里走去。

刘徇终于找到时机,愤然下旨。以谋害平恩侯为由,将霍光之子,霍禹。腰斩于市。

那天,人山人海,全长安的百姓都来到刑场,他们从没想过,霍家竟然也会有树倒猢狲散的一天。

与此同时,刘徇派人秘密监视霍家其余二字,果然,三天后,有人密报,霍山,霍云见形势不妙仓惶谋反,被邴吉带人一举歼灭。

霍光一生专权,得罪之人无数,此时此刻,这些人以各种方式向陛下上书。

长安城中,受此事株连的,竟达千人之多。一时之间,血流成河。

刘彻临终杀母托孤,霍光顿时跃身辅政大臣之首辅之位。刘弗陵少年登基,只能听之任之,国家大权旁落。霍氏一门走上向空前的繁荣。刘徇继位,背负杀妻之恨,对霍家大肆封赏,直将霍光推上了未央宫最炫目的高处。霍氏在纸醉金迷,烈火烹油的深处渐渐枯竭萎靡。

刘徇终于找到时机,拔出微笑背后的尖刀。他不要可能,只要绝对的成功。然而,他是英明的。在拿下霍光后,他并没有杀他。他清楚的明白,刘弗陵在麒麟阁为此人画像,为的便是要他名垂千古。或许,当年上官桀刺杀刘弗陵时,霍光不顾一切的愤然起身,让这一对多难的君臣,一瞬间冰释前嫌。历史的真相,又是谁能尽然了解的呢。刘徇思度了许久。终于下旨,将他囚禁在府中。然而,霍光老迈,两个月后,忧愤而死。

益州。

滇池县。月光如亮银一般。篝火旁,青年男女欢呼着手舞足蹈。滇族女孩手捧着花环来到一个女子跟前。

“阿姐,这是我们滇池县所有百姓送给你的。”说着,她踮起脚尖,将花环戴在女子头上。

女子的脸,被西南的骄阳晒伤,留下了不能退去的斑痕。

然而,她红润的唇和光洁的额,无不展示着她的健康和满足。

她伸手抚模着女孩的脸颊。

西南夷有着特殊的织锦工艺,但十分粗糙。她的到来,不但带来了先进的织造技术,更帮助人们改造了织机。

姑娘们穿上了各色各样的锦帛,夏季出现了凉爽的纱罗。

女子在这里,找到了存在的价值。

她,再也不是那个,只为贵族锦上添花的织女了,她成为了真正创造美丽的,西南女神。

远处,凤凰树下。一个男子盘膝而坐。他的脸,隐没在月亮的阴影里。他微笑的看着女子的身影。她已经多年不穿华服了。那身水洗的发白的蓝衫,让人疑心她不过是个普通的村妇。然而,只有他知道。他们,曾经拥有过怎样波涛汹涌的人生,又是如何在权势里浮沉。那穿越生死的契约,如同钢索一般连接着两人的灵魂。无论如何,也要在苍茫的人海中找到彼此。

凤凰树下的男子微微起身。月光下,现出一道扭曲的疤痕。他沉默寡言,却总是面带微笑。他朝女子走去。一瘸一拐。

邴吉带军,大破匈奴,至此,终于将侵扰了大汉多年的边境肃清。

刘徇下诏。

废霍成君,立王采通。令其抚养太子刘奭。

他知道,女子说的对。

任何人做了皇后,都会对太子不利。而王采通除外,因为她无子嗣。刘徇当然明白,宫里的战争,永远都围绕着夺嗣篡位而进行。宫里的女人,一旦拥有了自己的孩子,必然会变得无比狰狞。这即是为了生存,也是为了贪欲。

历史,已经一次次将悲剧演绎。自己,又怎可拿许皇后用生命换来的血脉儿戏。

这样,许平君的儿子,成功的活了下来。王采通拼尽全身的智谋,将他庇护在皇后的羽翼之下。最终,成为了继刘徇之后的又一位大汉天子。

刘徇立在城头。又是一个正月。他俯瞰着苍茫的大地。

“昆仑,当真有那么好吗?”。他缓缓的问道。

风几乎吹散了他的声音。

不远处的女子,仍旧穿着白色的深衣。脸色平和的望着辽远的天空。

刘徇回过头来。

六年过去了。从他登上王位,至今已经六个年头。霍光被铲除,他的政治道路上,已经没有任何的障碍。他,终于雄霸天下。然而,站在这巍峨的城头。心里空冷的好似死灰一般。

“如果回到那天,你还会举起剑来刺朕吗?”。他饶有兴致的转过身来。

淖方成将目光从远处收回,重新落在刘徇身上。

他的面庞仍旧微黑,眉宇间除了一贯的霸气,更多了些沉浮的阴霾。

“会的。我还会那么做。”她淡淡的说。目光坚韧,带着冷冽的萧杀。

刘徇仿佛对这个答案并不介意。他淡淡的笑了。

寒风刺骨,玉门关前,行人已经所剩无几。日头仿佛被冻住一般,迟迟不肯落去。风凛冽的刮着,却卷不起黄沙。冻硬的地面,起伏不平。苍茫的戈壁上,一骑黑色的骏马,追赶着落日的方向。

那人一身胡装,苍灰色的麻布围在面前,看不清样貌。怀中,一只剑柄隐隐露出,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

来到城门下,他忽然勒住缰绳。马打着响啼,不断的转着身体。他回头朝来时的路望去。那平坦无垠的戈壁,在寒风里如此的苍凉壮观。他翻身下马,从怀里抽出一把短剑,俯身从地下挖出一驼冰冷的土块。这是中原的泥土。

他俯身,将土块放入一个深灰色的布袋中,转身上马。风吹开了他的围巾,露出一双新月形的眼睛。

牧人的歌声传来。

我心上的姑娘……你皎洁的面庞……是昆仑山皑皑的白雪……是雪莲花盛开的地方……不要远走高飞啊……留下孤独流泪的情郎……不要留下泪来啊……你是我最爱的姑娘……

“为什么是淖呢?”

“淖乃泥也。朕赐你名,淖方成。”

一个女孩子,扬起美丽的脸庞。

长烟缓缓垂下头去,掌心里的玉坠发出盈盈的光,就像一捧即将消散的月光。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故事和故事里的人们,他们用各自的方式演绎着自己的生活,她理解和热爱故事里的每一个人,他们真实的在她的生命里经过,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足迹。尤其,那个有着迷离眼眸和春风般微笑的,只喝滇红的男子。他,改变了所有人的人生。而今,他又在哪里?

黄鹄去兮归四方,

舍江山兮乐未央。

龙佩现兮定玄黄,

嫡宗立兮安吾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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