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锦 第七卷 《风入松》琉璃光 宝筝(二)

作者 : 伏弓

我跟在他的身后,仿佛风尘女子一般,用团扇掩住精致的眉眼,那经过精心勾画的五官,应该与往日的我大相径庭吧。

于是,我们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踏上了他停在外面的车子。

我并不知道去哪里。

我只知道,那是能见到我父母亲人的地方。

然而,当我躲在他的身后走下车辇时,眼前蜂拥的人群,还是让我莫名其妙的紧张。

他回头揽过我的腰,俯身低语着。

“不要说话,不许哭,不管看到什么。”

我眨着眼睛,却发现,人群的尽头,跪在法场上的,竟然是我们李氏全家。

他们穿着污渍的白衣,头发蓬乱,眼神涣散。

那还是我的父母亲人吗?

我在不断的问着自己。

人们只顾着眼前的盛况。

他们不断的叫喊着,李广的后人,要被砍头啦。

我看见了母亲,她用无助的眼神四处张望。

我忽然想冲上去推开她身后的刽子手,我多想用刀,将眼前的人群砍倒,我要让他们流尽鲜血,一直流到未央宫里,流到刘彻的脚旁。

也许是我眼中涌动的泪花和仇恨,让子孟哥混乱。

他俯身将我抱在怀里。

不断的轻声说着。

“你母亲希望你活着,你不能让那女孩白死”

这时,我才注意到,那原本该是我的位子上,有另外一个女孩跪着。

她蓬乱的头发中,脸深深的埋了下去。

我看不见她的样子。

我痛苦的将手指放进嘴里,我怕自己真会失声尖叫。

人群不断的向前拥挤着。

子孟哥将我抱在怀里,他用身体抵挡着外界的压力。

我多想喊出来,娘,我在这里。

母亲仍在四处寻找着,我知道,她想见我最后一面。

就在我不知所措,几乎大喊的时候,子孟高高举起了手臂。

他强壮有力的手指,紧紧的抓着我纤细修长的手,在风里,不住的朝着母亲挥舞。

母亲,终于看见了,我看见她眼中的亮光。

那我从未见过的,充满希望的神采,让她整个人挺直了腰身,虽然穿着罪服,仍旧如往常一样美丽。

她深情的望着我,不住的点着头。

仿佛在说。

“好,很好。就这样。”

就在我们以眼神交流的时候,刽子手已经手起刀落。

我没有适时的回过头去。

母亲的头颅,刷的滚落。

一腔热血,如绽开的红莲,喷涌而出,飞溅在我的眼前。

子孟哥想来捂住我的眼睛,却已经晚了。

我的身子开始不住的颤抖,那不是我能控制的。

我没办法哭泣,周围有很多士兵。

他顿时抱住我,转身离去。

一些人回过头来,却把我当成是个怕血的小ji女,不过是嗤之以鼻的笑笑。

我几乎是在机械的颤抖中度过了那一天。

美心不断的给我擦着头顶的汗。

她担忧的让我哭出来。

子孟哥在床榻边来回踱着步。

然而,此时此刻,我的生命有一半已经死去。随着母亲脖项中的红莲,一起喷涌而去,再也寻不回了。

我一直没有好好的哭过,只是颤抖。

每次想到那个瞬间,我都会不住的颤抖,直到浑身被冷汗浸透,然后沉沉的睡去。

每当这个时候,美心和子孟哥,都会轮流陪在我的身边。

有时,我也会想起那个替我死掉的女孩。

我连她的脸都没有看清。

只知道,她是某个死囚的女儿。

子孟哥说,这是他做的第一件坏事。

按照他的意思,后来,他又做了很多这样或那样的坏事情。不过,在我的心里,子孟哥,永远是我生命里最可亲,最可敬的人,是照亮我人生的一道阳光,温暖的,春日的阳光。

他真是如鱼得水,官位做的越来越高。

我在他的身边,感受到了莫大的安慰和荣耀。

他就是这样,用完全的爱,来包裹着我,不让我收到任何的伤害。

那种爱,有着接近父爱般的力量。

我不介意别人说我是他的女人。

直到那天,他宣布要娶美心为妻,我的心里,竟有些莫名的惆怅和落寞。

美心扑到他的怀里,那么放肆的又哭又笑。

我站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安静的注视着他们。

他是个亲切的男人,竟然将ji女娶做正室。这是需要勇气和力量的。

我深深的羡慕着美心。

此刻,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霍真站在我的身边,她是子孟哥的长女。

长相酷似她的母亲。

“姑姑,你不嫉妒我娘吗?”。

她狡黠的眼里,闪过一丝早惠的光。

我侧过头去。

在他们的心中,我也是子孟哥哥的女人,花魁宝筝姑娘。

于是,我轻轻的点点头。

她的唇边,立刻展开了一朵干净的微笑。

然后,自豪的看着她的母亲。

她的样子,让我觉得,又好笑,又可敬。

我来到子孟哥的身后,正在这时,他转过头来。

眼里是喜悦的光芒,当碰触到我的目光时,竟有些幽幽的落寞。

我伸出手去,轻轻的握住他的手。

那只,有力而坚定的大手。

他望着我,微笑。

我知道,她读懂了我的意思。

幸福,子孟哥哥,你一定要幸福。

美心搬到了大司马府,带走了霍真和霍禹。

倚翠楼里,一下子落寞了下来。

好在,还有红绡。

她是个很聪明,且世故的女子。

和她交往,是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不久,我们成了最亲近的朋友。

我的日子过的令人羡慕,表面上我是风尘女子,很多男人对我趋之若鹜。

然而,谁都知道,我背后的人是大司马霍光,权倾朝野,阅人无数的首辅大臣。

新帝登记时才六岁,朝政,全部交在子孟哥手上。

尽管年过不惑,子孟哥的身上,却显露出寻常男子没有的气度,让我深深的迷醉,甚至辗转反侧。

对哥哥李陵的了解,竟然也是从开始怀恋子孟哥开始的。

这真是我的悲哀。

曾经,我是那么恨他,恨他给全家带来了灭顶之灾。

后来,我终于看透了世事。

我的哥哥是为家族的荣誉而战,却遇见了多疑嗜杀的帝王。

我该恨的不是哥哥,而是刘彻。那个,我曾经梦寐以求的,高高在上的帝王。

我的另一个悲哀,就是子孟哥。

多年的沉浮,他用全部的身心保护着我,却不过是如同保护妹妹,或女儿一般。上天,残忍的将我们定格在亲人的范畴里面。

也许,年幼的霍真说的很对,我一直都在嫉妒,嫉妒她那虽然平凡,却幸福的母亲。

可是,几年后。

霍真哭了。

霍禹也哭了。

美心,他们引以为豪的娘亲,重病辞世。

接下来的日子,我频繁的出入霍府,霍真像依赖美心一样的依赖着我。这让我的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

是否,我得到了机会,命运赋予了我一次与他并肩的机会。

那是个深秋的夜里。

我将霍真的房门关好。

子孟哥的房里,仍旧依稀透着亮光。

我穿过回廊,推开房门。

我和月光一同踏进了他的卧房。

他正在喝酒,每到伤心无措的时候,他就会喝酒。

许是在倚翠楼待久了,我喜欢男人喝酒的样子。

那时候,他们像个孩子,最真实,最可亲近。

我俯身环住他的肩膀。

他并没有抵抗,只是缓缓将手里的酒杯放下,然后,轻声的叹着气。

我知道,他还没有醉,只是有些迷乱。

然而,就在我刚要俯身亲吻他的额头时,他竟挺身将我抱起。

然后,朝屋外走去。

我有些错愕。

月光下,我的银色纱罗,翩跹的仿佛朦胧的月光。

他就这样,抱着我,穿过庭院,行走在长安的街头。

我没有说话,在他身边,我早已学会不言不语。

我们之间,仿佛有着前世注定的默契。

他的身体还是极好的,年近五旬,却能这样轻松的抱着我,走上那么久的路。

我安然的躲在他的怀里,月亮下,我们孤独的身影,融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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