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锦 第七卷 《风入松》殇逝 上官燕(二)

作者 : 伏弓

没有子嗣,成了陛下最致命的错处。

好多用心不良的人在这里下了不少的功夫。

比如,有人说上林苑的树倒了,树叶落了一地,上面有虫蚁咬食留下的小孔,放在一起,竟组成了病已立,这样的字样。

当时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刘病已是先皇的嫡曾孙,现在长安尚冠里居住。

刘弗陵当时并没有表现出十分的震怒,他只是下了一道旨意,将刘晙召入宫中。

刘晙得知此事,非常愤慨,说有人要陷害刘病已,还说刘病已不过是一届莽夫,而且游侠长安,根本不可能做这种敢于偷天换日的荒唐大梦,一切,都是有人捏造。

刘弗陵很满意这个答复,他选择了更高的姿态,没有如一般人一样,针对有人意图谋反篡位而进行大肆的抨击和屠杀,他只是轻描淡写的声称,是有人要蓄意谋害刘病已才这样做。而他,是必须护卫卫皇后唯一的血脉的。

这不但有效的回避了对方投来的矛,还为自己撑起了一只盾。

刘弗陵的确拥有着过人的胆识和气度。

可是,即便是这样,仍旧有人不放过他唯一的纰漏,子嗣。

这也是我那时候唯一不能理解他的地方。

为什么不能随便招幸一位宫人,只要生个一男半女,他便会度过这个危机。就像他的父皇当年一样。

然而,后来我才发现,鄂邑长公主已经在后宫安插了不少眼线。

几乎刘弗陵打一个喷嚏,她都会第一时间知晓。

更何况临幸宫人,这种事情,她和我的爷爷绝对不会允许。

当然,他们也不可能押着天子来我的椒房殿。

终于我明白了刘弗陵为什么只住在漪澜殿。

那是他接纳我时,与鄂邑做的一个交易,他钦点的女子,封了婕妤的周嫣,没有人能阻止他去她那里过夜。

然而,只要周嫣生下孩子,她便只有死路一条。

或许,作为旁观者的我,比周嫣早一步看清了事情的真相。

不过,周嫣也不傻,从后来她对我的毒害上来看,她也已经意识到了我的存在就是她最大的威胁。宫里宫外的那些权臣们,只允许我的孩子坐在那个位子上。

在宫中的争斗中,女人争的表面上看来是帝王的心,实际上,她们背后的势力所抢夺的目标,只是那个位子,这一切,都要通过子嗣来完成。

然而,真正得到那个位子的人,是最可怜的人。他坐在那里,便没有了真正关心和爱护他的亲人,人们又开始了下一轮的抢夺。关注和护卫的,又成了子嗣。

这个发现令我感到绝望,我甚至觉得宫里的生活不过就是为了权力和争斗。

于是,我开始逆水行舟。

我赞同刘弗陵对我的疏远。

可是,与此同时,我却痛苦的发现,自己竟然深深的爱上了他。

也许是出于类似的家庭背景和相近的教育方式,我和他有着同样的思考方式和行为轨迹。

我们总是可以跳出去来看待问题。

本质上,我和他,都是极为冷静的人。

却又深深的懂得什么是感情,而那东西实在是太神圣易碎,让人不敢轻易触及。

他很少会关注我,我也不会做一些特别的事情引他注意。

不过,随着岁月的增长,我逐渐在这种观望中成熟起来。

渐渐的,本能的趋势,又或许是所受教育的促动,我开始在一些场合,表现出了一个皇后应该有的气度和襟怀。

我想,也许是这个,使得他开始发现我的存在。

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对于我,一开始他是愤恨的。

在他的眼里,我就是来自宫外的一个眼线,时刻准备着将他奉献给我的家族利益。

然而,我用持续不断的守望打消了他的疑惑。

我总是大开宫门,为了等着他的到来。

虽然我不会像周嫣那样选择在宴会上逢迎他,但,默默的等待,是我唯一可以坚持和守望的事情。

这是鄂邑教我的。

也是我深深感激的一件事情,尽管后来,她做了那么大的错事。

在宫里,我和周嫣一样孤独,只不过我将大把的时间用来读书和学习,在这个过程中,我懂得了许多艰深的道理,为我以后的宫中生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后来,我有了一位朋友。

她叫长烟,是一名织女,来自城南织社,有着世上最灵巧的双手。

她总是很诚恳的叫我皇后,不像他人那样敷衍了事。

真诚和应付,我还是能分辨的出。

第一次遇见她是在我大婚的时候。

那时我九岁,她也就比我大一两岁的样子。

我的婚袍是交给她来做的。

当她带着各种丝线来到我的府上,父亲和母亲笑着将他迎进屋内。

我没想到,一个如我一般大小的女孩,竟能有如此的名望。

然而,她望着我的眼睛,是那么的谦卑,令我有些难为情的低下头去。

她是那么漂亮,闪耀着清澈的光芒,相比之下,我知道我有多逊色。

我怎么连织女都不如呢?

后来我才知道,即便是在皇宫里,能比长烟美貌的女子,又能有几个呢?

那是种灵巧秀丽的美丽,完全没有世俗的烟火气。

如果可以用一种色彩来形容,我想那种刚刚抽出女敕芽的黄绿色是最好的代表。

欣欣向荣,温馨却明朗的美丽。

她笑着跟我交谈,问我喜欢什么样的花纹,然后说最好是凤凰或者牡丹,因为我未来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要知道,那时候鄂邑只是封我做了婕妤,封后,是入宫一年以后的事情。

我不解的看着她那熠熠生辉的面庞,说,我只是婕妤。

可是她却笑着看住我。

说,别这样说,你必然是会做皇后的。

她的话像是某种预言。

我的父母都没在场。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拉起她的手臂。

有些难为情的说,那以后你会为我织锦吗?

她微笑着点点头。

她的微笑很美,美在那唇边的酒窝,不大,却好像盛满了甜蜜的露珠,让人心里一荡一荡的。

她告诉我,她未来会是陛下的御用织女,只为陛下和皇后织锦。

我高兴的看着她。

这是我人生里唯一一个走进我生活深处的同龄人。

她带着春天般的关怀,仿佛晴朗天空飘过的一阵花雨,温馨的令我感动。

记得入宫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询问周嫣的婚袍是谁织的,他们说,是宫里。

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我真的会成为皇后。

因为,大汉朝为了我而派出了他最优秀的织女。

此后的无数个夜里,我无声无息的抚模着那天的袍子,那织着凤凰的华美锦缎,仿佛是展开的朝阳一般灿烂辉煌,我知道,我的地位注定会凌驾在所有女人之上。

对我来说,长烟的出现似乎伴随着某种预言,她是预示着我x后成就的女子。

几年后,长烟和我都长大了,她完成了最后的学习,正式入宫,成为了未央宫里专门为天子服务的织女,这在大汉朝以往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刘弗陵是个非常讲究的君王,尽管他并不是太铺张,不过在饮食起居上,还是显示出了超出常人的审美力度。

他似乎是先天的艺术家,对任何出现在他面前的物件和人,都极为挑剔和讲究,他不喜欢我,可能和我外貌的不完美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而且,我发现自从周嫣开始表现出刻意的逢迎后,他开始越来越厌恶她了。更多的情况下,他喜欢将自己关在宣室殿寝宫里,披发而行。

他那样子,我见过几次。

敞开衣襟,露出几乎半个胸膛,长发垂腰,赤足而立,他的动与静都是那么的月兑俗和幽深,我几乎无法去跟随。

我时常会在宫里遇见长烟。

刘弗陵似乎对她有种很特别的感情,我说不上来那到底是什么,类似爱情,又没有那么缠绵和热烈,类似友情,又似乎超越了阶层的界限。我真有点说不清。那只是在他们两个偶然相遇的眼神里才能找到,除此之外,她很少去他的寝宫,也只会在织室里休息。她是非常规矩和懂事的女子。

但是,我仍然会不可抑制的产生了某种幻想,是否哪一天,长烟会坐在我的旁边,和我一起服侍刘弗陵。

可是,后来的事情彻底的粉碎了我幼稚的想象。

他爱的,实际上另有其人。连我都没有想到,竟然是带大他的宫女柳伶。

柳伶年长他六七岁,那时候,已经是二十八九岁的样子了。

虽然仍然美丽,可是,这个时代,女人到了这个年龄,已经快要人老珠黄,再过几年,如果宫里对她没有特别的需要,便可以出宫嫁人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她却死在了掖庭狱里,竟然就为了帝王爱上了她且在一个不合时宜的时间和地点占有了她。

这本来不算什么大事,可是,在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特殊的宫廷里面,她还是成了无可奈何的政治牺牲品。

我知道,她的死我月兑不了干系。

我杵在这里,像一块顽固丑陋的石头,阻挡了很多人的路,她们恨不得赶快把我踢开,然而,我强大的家庭阵营让天子都暂时无能为力。我给所有人带来了压力,包括我的丈夫刘弗陵。

柳伶不过是这个漩涡里不幸牺牲的蝼蚁。可是对于所有人都无足轻重的角色,对于刘弗陵却是最爱最不可缺失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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