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锦 第七卷 《风入松》金尊冷 杜飞华(一)

作者 : 伏弓

我的童年和快乐无缘,少年时代又遭遇了善妒的妹妹和居心叵测的庶母,最重要的是,从出生之日起,我的脸上就带着一块暗红色的胎记,十分大,几乎盖住了整个左脸。所以我一直不太幸福。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极少哭闹,这是在我长大后听家里的下人们说的。

她们总是说我生下来就聚足了三魂七魄,我却只当那是恭维的话。

然而,我的人生却总是不可避免的陷入某种预言中。

这可能跟母亲笃信方士有关。

母亲总是很安静,这让我们这边和常喜那头完全不同。

我偷偷看过常喜跳舞,那舞蹈很轻盈,可不知为什么,看在我的眼里却显得有些狰狞的诡异。我自小就不喜欢那种接近献媚的姿态。

我也不想成为母亲那样的人。

她总是穿着深黑色的衣裙,面孔上从不化妆,当然即便是这样,她仍是美丽的,那种美丽让人不敢逼视。

父亲总是在常喜的屋子里玩乐,然后到我们这里休息。这让我十分不平衡。那时候,我认为父亲并不爱我们母女。

因而,我的脸上生出了第一丝冷傲的神色。

在我七岁的时候,母亲得了很严重的病。

父亲日夜守护,倒是极为尽心尽力。

可在母亲弥留之际,我做了一个怪异的梦。

梦见满室金光,我在给一个人画像,那画像上的人物也是金色的,却看不见颜面脸庞。

这个颇有玄虚的梦我最终还是对母亲说了。她找来了一个方士。

在听过我的讲述和看过我的相貌后,他暗暗惊讶。之后开始反复的推演。接着关起门来和母亲谈了很久。

我躲在外面依稀听见了一些只言片语。

似乎他对我的前途感到担忧,好像我是个游移不定的星宿。没有明显的轨迹,也没有必然的方向,在以一种他看来不太正常的步调行走。

母亲叹息着,然后感同身受的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原来,她使用了计谋逃过一次婚。

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物,让母亲如此害怕走近。

因为我听见,她说,我不想成为一个玩偶。

这一切在只有七岁的我看来是多么的诡异,于是,我变得更加封闭。

过了没多久,母亲就真的不行了。

我还记得,那天天气晴好的令人奇怪,天空一片湛蓝,我始终没有找到哪怕是丁点的流云。

她将我拉到身边,目无生气的从枕头下取出一块纱罗。

“戴上。”

她气若游丝。

我绝望的看着父亲。

难道我真的丑陋到了这种地步?

我哭着问母亲,她点了点头。

那时,我以为我被美丽桀骜的母亲抛弃了,心里生出惴惴的恨意。

在她去世后的日子里,我只是低声的啜泣,却从不会嚎啕大哭。

失去她,让我感受到痛苦之外的一些东西,那个年纪的我,并不能完全懂得,我只是默默的接受了这个现实,并为自己筑起了一道隐形的壁垒。

母亲去后,我开始带上面纱。

我的丑陋成了此地无银,整个长安城都将我当成话柄。我想藏起来,却无能为力。

慢慢的,我发现人就是这样,流言蜚语哪里都有。

于是,我开始习惯这样的生活,且生出一种高高在上傲慢不逊的姿态。

首先对我表现出厌恶的人,是展屏。

我总是觉得,她是追随我而来的一条影子,始终用恶狠狠的目光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不能算十分凶险,却也令人不得轻松。

接下来的便是常喜,我的庶母,我一直深深厌恶的献媚的女人。

母亲去世后,她更加的猖狂,时不时的在我面前说起我的丑陋,然后和展屏一处欢笑。

当然,他们是万万不敢在我父亲面前表现出来的。

母亲的去世,令他更加疼爱我。甚至是用一种溺爱的方式将我护在怀里。

我就在这种凄凉的境遇里,被作为掌上明珠般成长起来,最终形成了漠视礼数规则的冷漠女子。

如果说,我心里还有最柔软的部分,那便是我的父亲。

于是,我倾尽全力的跟他学习画艺,令我没想到的是,我竟然真的有些天赋。

父亲总是很高兴的夸赞我。

每当这个时候,展屏都会露出愤恨的神色,那属于成年人的神情在她年幼秀气的脸上显得更加凶狠恶毒。我却总是已冰冷的对视来与她回应。

父亲知道我们之间不合,我根本不可能如其他女孩子那样温柔顺从的让着妹妹,我从不会对与我敌对的人让步。这是我从戴上面纱后,便逐渐形成的个性。

父亲有时候会很懊恼,每当这时,他便会狠狠的斥责常喜。

她总是卑微的低着头,却时不时拿眼角狠狠的瞟我。

我只管坐在那里,假作没有看见。

渐渐的,连下人也不愿意出入我的别苑,他们总是觉得我话太少,太难伺候。

我的确是难伺候,如果有人用极为激昂的语调与我讲话,我会马上敛声驻足,用冷漠的眼神盯着他。后来人们告诉我,这样做使他们不知所措。

我也不喜欢用词华丽的人,那些善于堆砌辞藻的公子哥或小姐们,让我觉得俗不可耐,所以从不会和他们一处相处。

我也不喜欢穿金戴银的人,那种飞扬跋扈的气场让我都替他耻辱,我会主动的避开那些以为有钱便可挥霍无度的人。

是啊,我不喜欢的人和事太多了,你说,这样的我又怎么可能被别人喜欢,不能被别人喜欢容纳又怎么可能得到人生的快乐。

所以,我一直是个不怎么快乐的人。

好在我也并不是个渴望快乐的人,我喜欢平静无澜的生活,仿佛一面如镜的湖水,不要有涟漪才好呢。

为了向死去的母亲抗议,我喜欢上一种颜色,浅杏色。

那种只有秋天里才能饱满的色泽,让我觉得真实而温暖。其实所有人都不知道,我的心,是渴望温暖的,只是太多的人喜欢对我品头论足,这极大的刺激了我敏感的自尊。

我是个自尊心非常强的女子,有时候有种近于偏执的意味。

我不愿意被关注,只希望被埋没。埋没在光阴里不是很美好的事情吗。

然而,最终我还是喜欢上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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