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孩孩是在深夜里醒过来的,睁开眼,乌黑的眼珠子在月光下蒙上一层惨白的光,眼球诡异的在眼眶里四下转动着,寒恻恻的阴森。
他在夜晚总是精神很好,宛如热爱深夜捕猎的野兽,夜越深越静,他的精神便越振奋。
意料之中的醒过来,正好看见一轮弯月高高的悬挂在漆黑的天幕上,龙孩孩悄无声息的翻了个身,轻巧的踩到地上,他的脚掌像是长有猫咪爪子的肉垫,落地无声无息。
他们人呢?
龙孩孩灵活的缩到房间的阴影里,然后疑惑的朝房间内外一一看去。
这里是帝矜的房间,他睡得是帝矜的床。
那张床又硬又窄,他在上面躺了半夜的光景,那帝矜自然是无处可去……或许是隔壁收留了他?
龙孩孩咬着下唇,眼睛在黑暗里忽闪忽闪,说不清是黑漆漆的是绿幽幽的——
“狼。”
帝矜拍拍两个贼兮兮讨论的激烈的孩子的脑袋,轻声道:“这孩子像狼。”
凶狠的,不受拘束的,强大又挑衅的,野性难驯,肆无忌惮,凶狠血腥,难以征服的野兽。这是在山上,龙孩孩睁开眼的一瞬间,他所感受到判断出的。
虽然之后这只野兽收拢了獠牙利爪,乖顺的像只无害的绵羊,但有了最初的印象,帝矜再看他,也只会透过这层羊皮,看见一只真正见过血的野兽。
像狼一样,还是月兑离了狼群的孤狼。
谁都知道,孤狼才是最凶残可怖的,月兑离了群体,被逼入绝境,只依靠自己。为了生存连命都可以不要,这句话本身就是矛盾的命题,但正因为不要命,才会有命活着。
于是帝矜看着屋内龙孩孩绿的透心凉的眼睛,肯定的说,这孩子是一匹狼,得到两小孩纷纷附和:“恩恩,我也觉得。”
好像现在,只要他说了什么,俩孩子都只会说“恩恩”这样表示赞同的话了。帝矜忽然在这时发现了这一点,不由苦恼的揉了揉额角,再这么下去,他真快找不到说话的人了。
不过还好捡到了一个有趣的家伙,帝矜在心里安慰自己,在对龙孩孩的倦怠期来临之前,希望高陈青谋不要把他遗忘在这个穷山僻壤里,最好明天后天的,就来通知他——
帝矜,该入世了。
帝矜默默的想着,百无聊赖的心里生出了一点喜悦,不过随即便转为无可奈何——高陈青谋,你把在下救出来就是扔这儿长草发芽的吗?他稍微有些怨念了。
那只纸鹤,必须得抓紧时间回了。旁敲侧击的催催他。帝矜琢磨着,要怎么说才不会被高陈青谋看出身份又达到目的。
“帝矜,他出来了。”红岫拉了拉他的衣袖,哑着声音说,“快看快看。”掩饰不住的兴奋。
不着痕迹的打了个呵欠,一直作息时间良好的帝矜眨眨眼睛,将溢出眼眶的泪花收回去,慢吞吞的活动活动僵硬的身体,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陪着他们做这种事,果然是太无聊了吗?
他们现在是在院子里站着,正对着房门。
当然,为了方便他们观察,房门直接被大敞着,反正又不用担心有小偷夜袭光顾,在这样偏僻深远的地方,夜不闭户是很轻易的事。
至于龙孩孩为什么看不见他们,这要说到谢寻燕的控水能力。
空气中充满了看不见的细小水滴,尤其是夜露深重的夜晚,利用水汽的折射反射来隐匿住三人的身形,用水滴的震荡削弱他们的声音,对谢寻燕来说虽然辛苦了些,但也是可以做到的。
不过看不见听不见并不代表感觉不到,龙孩孩只沉寂了几秒的时间,就慢悠悠的从门口走出来,脚步还没有停下,看这迹象,迟早得跟隐匿的三人撞上。
水镜!水镜!
红岫激动的扯着谢寻燕的衣袖,嘴巴开开合合无声的提示,都忘记了他们的声音再高也不会传出去的。
谢寻燕意外的配合她,在她话音落下的时候,食指从下往上一撩,一面水幕就从下往上的在龙孩孩面前升起,冰凌凌的水花不断从水镜上簌簌落下,在苍白的月光下分外晶莹剔透。
龙孩孩站住了。
他的目光落到水镜上,在光鉴照人的平滑水面上看见了他映出的身影,瘦削修长的身材,黑暗中闪着森森绿光的眼睛,白皙饱满的额头,还有高低起伏的发顶……
看上去不仅仅是极傻极土,已经完全升华到有碍观瞻的糟蹋物的悲惨程度了。
“这是惊喜吗?”。龙孩孩漫不经心的勾起一抹笑容,朝着帝矜他们的方向看去,微露的牙白森森的寒碜。
谢寻燕跟红岫僵硬在原地——完全没有预期的热闹可以看呐!
正常人看见自己的发型被糟蹋成那样子不会这样镇定平静的吧?
疑惑,惊讶,气愤,憋屈……什么表情都好,但为什么他笑的像没事人一样,就像那惨不忍睹的发型不是他的一样。
看着期望破碎的两人失魂落魄,帝矜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松了口气,隐隐的,他还是觉得蛮对不起龙孩孩的。不过如果龙孩孩自己都不介意的话,那么他也不用心虚了。
“喜欢?”
帝矜走出了谢寻燕的控制范围,身子暴露在龙孩孩的视野中。
“隐身吗?”。龙孩孩的眼睛闪闪发亮,天真无邪的歪了歪脑袋,“我的新模样是帝矜你弄的?”
帝矜弯着眼睛点头:“你觉得怎么样?”
“很不错啊。”龙孩孩丝毫看不出撒谎的样子,“跟以前的我判若两人,像是换了一个似的,我很喜欢。”
谢寻燕痛苦的抬手捂住眼睛,岂止是换了一个人,简直就是天与地,云与泥,王子与乞丐的区别,如果之前的模样会让女人母性大发的捡回家养着,那么现在这副模样,不仅不会有谁理会,说不定还会落井下石的吐几口唾沫——谁叫你出来影响市容的!
龙孩孩你说话能不昧着良心么!
谢寻燕收了灵力,目光挑衅的看向龙孩孩,只知道讨帝矜欢心,虚伪的都没边了,说谎话也不打下草稿,谁会喜欢这模样?
龙孩孩斜了他一眼,微扬起了尖尖的下巴,笑了笑:“下次,还是帝矜你帮我剪?”
“恩。”帝矜微笑,笑容暖暖柔柔的,语气真诚的保证,“下一次,会很好看的。”
“他果然不是正常人。”红岫麻木的朝自己的房间晃荡过去,“他果然不是正常人……以后不跟他们玩了,老娘玩不起了……”
谢寻燕磨磨牙“嘁”了一声,也一步一坑跺着脚朝自己房间走去:“睡了睡了,真扫兴!”
“帝矜,我该沮丧一下才对吧?”龙孩孩对着空荡荡的院子叹气,“可是身上的伤太疼,我沮丧不起来。”
“那就不沮丧好了。”帝矜抬手模模他坑坑洼洼的发顶,柔声道,“还有,得叫阿爹。”
龙孩孩笑眯眯的从善如流:“阿爹。”
“恩。”帝矜转身,朝屋外走去,“你去休息吧,夜深了。”
“那你呢?”
帝矜没直接回答他,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床脏了。”……在白天上药的时候,被全身脏兮兮的龙孩孩一躺,白色被子就东一块西一块的蹭黑了。更别提现在满床酒精药物的味道,帝矜不会勉强自己在那样的地方躺下睡觉。
既然不能睡觉,深夜出门走走也是个不错的体验。夜晚的静谧美好也很让人向往的。
龙孩孩会意的点头:“出门小心……不对,既然有人暗中保护,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他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熬夜对皮肤不好哟阿爹,想睡的话记得回来,床我留你一半。”
帝矜眨眨眼睛,叫住又打算回床上的龙孩孩:“你知道暗地里有人?”
龙孩孩扭头看他,目光好奇:“你不会没发觉吧?”
“不知道具体位置。”帝矜微笑,心中刹时神采飞扬的喜悦,深夜的倦意宛如淋上了冰凉晨露,嗖的一下无影无踪,精神大好,唇边的弧度勾得大大的,“你知道?”
“唔,在那。”龙孩孩慢悠悠的抬手指向帝矜身后不远的地方,“一个人。”
帝矜顺着他的手看去,眉眼弯弯:“现在呢?”
“跑的真快。”龙孩孩耸了耸肩,露出一口白牙,犬齿尖锐,“不过早晚我会逮住他——如果帝矜你想见他的话。”
高陈青谋,总算是有人能发现你了,接下来,你又会怎么做?
如果你再也藏不下去……
帝矜扬唇,摆摆手朝院外走去,声调软软的:“孩孩,不是帝矜,得叫阿爹。”
龙孩孩看他一身月白的悠然远去,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步伐轻快飞扬,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大半夜的,还真够折腾的。
“——是,阿爹。”他打了个呵欠,朝屋里走去,嘶嘶,受了伤还出来吹夜风,一身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