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昂苦涩得几乎控制不住鼻尖的酸,沙哑说道:“萌萌,别急着下结论,我有的是时间,不论等十年还是二十年,都不会嫌多……不管天真以后喊我什么,总之,你先试着喊我的名字,不要那么疏远,逐渐适应接受我的心,好不好?”
萌萌说:“好,以后我喊你的名字……子昂,但是,也希望你逐渐尝试收回放在我身上的心意,好不好?”
……
斜阳似血,缓缓沉落天边,半天残霞瑟瑟,星月无言。
茆-
慕子昂起身告辞时,已是华灯初上时分。
萌萌送他到大门口,目送他驾车离去,薄暮之中,那般孤寂。
这个时候,再不需要掩饰,她软软倚在门框上,任泪水横肆蚊。
忽然,一辆汽车从斜对面的拐弯处开出来,快速朝着慕子昂离开的方向追去。
田萌萌吓了一跳,下意识瞅车牌号,顿时惊住——是霍刚的车!
她扑通一声将门关进,一溜小跑回屋里,正好撞在温阿姨身上,温阿姨啊呀一声,连忙问她有没有撞到肚子,然后一通嗔怪,嫌她不该跑那么快,多危险!
田萌萌慌乱地跑进房间里,边快速收拾东西边说:“温阿姨,我要走了,他们找来了,我刚刚看见的,必须马上离开……”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连这里都能找到……”
温阿姨嘀咕着,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连忙帮着田萌萌一起整理。
一直以来,她从未问过田萌萌究竟为什么要躲到她这里,肚子里怀的又究竟是什么人的孩子?
很多年前,她带着满身伤痛以及一片空白、失去记忆的大脑,为生计奔波忙碌,伶仃一生。
深知伤痛的摧心,所以,善良的她从来不多问田萌萌一句,不忍揭开这个十九岁准妈妈的伤疤。
她是打心眼儿里将田萌萌当成自己的孩子对待,每天精心照料,怀着喜悦的心情期待小生命到来。
如果有可能,多么希望田萌萌以后和孩子能一直住在这里啊,一个人的生活着实太过无趣,若是添个孩子,这里的空气,都该充满欢乐的吧?
现在忽然说要走,她心里的憧憬顿时落了空,有点委屈,有点怨恨——怨恨自己的贪心,瞧瞧,得不到的滋味儿有多难受!
田萌萌抓起箱子拉手,哗啦啦拉着往外走,边走边回头喊:“温阿姨,我来不及给您解释了!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带着天真来看您!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精心照顾,我走啦,再见!”
“好……再见……”
温阿姨倚在墙壁上,泪水模糊了双眼,颤颤地挥了挥手,便赶紧转身进屋,已经没有勇气再多看田萌萌一眼。
田萌萌呱嗒一声拉好了院门,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将箱子扔上去,然后在后排坐好。
鹿城的大街、店铺在窗外飞速后退,熟悉的一切都在逐渐淡出视线。
在这座凉薄的城市,她失去了童贞、失去了校园生涯、失去了最最亲爱的娜娜,这里,已经没有了能够羁绊脚步的事物。
顾霆骏、慕子昂,哦,还有季廉,还有奄奄一息的方书航,还有温暖的温阿姨和顾家女乃女乃,以及疯疯癫癫的程娴雅和心机重重的林梦菲,一切喜欢或者不喜欢的人,也都抛到脑后吧,从此尘封记忆。
“师傅,去火车站。”她对出租车司机说。
她要离开这座城——无论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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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萌萌离开温阿姨的小院后不到十分钟,顾霆骏的玛莎拉蒂便疾风骤雨般呼啸而至,直接霸道地横在院门口。
车门推开,霍刚嗖地跳下来,抡起拳头将铁门敲得砰砰砰,顾霆骏一如既往地顶着那张冰块脸,面无表情站在旁边。
“来了来了!——”温阿姨忙不迭从屋里往外跑,心里嘀咕着是谁啊,这么没礼貌……
门才刚打开一条缝,立刻就被霍刚哗一下拽开,铁塔一般矗在门口,瓮声瓮气瞪着铜铃大眼:“喂,这位阿姨,赶快请田小姐出来!”
温阿姨脸上顿时浮上薄愠,没好气地说了声,哪个田小姐,这里没有!然后便要关门。
霍刚腾地将一条大粗腿往门缝一卡,生生将门别住,学着顾霆骏的样子黑了脸,横眉竖目活像李逵再世:“别不识相!赶快把门打开,请田小姐出来,或者请我们家少爷进去!”
少爷?——难怪这活李逵气焰如此嚣张,原来是个豪门家奴呀!
温阿姨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当下冷哼哼板脸睨了霍刚一眼,不紧不慢嗤道:“先生,这里是私宅,就算你家少爷身份再尊贵,这里的主人也不欢迎,请便吧!”
霍刚瞪着幼鹿般水汪汪的萌眼疑惑道:“谁是这里的主人?”
(顾霆骏站在后面听到这句话,心灵那个抽搐啊……)
原来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温阿姨噗嗤一声笑道:“我呀,我就是这里的主人。”
“你!……”霍刚气的憋红了脸,抡开钵大的铁拳,正准备强行破门而入,手腕却被顾霆骏从身后牢牢钳住。
顾霆骏一脚揣在霍刚上,将他那铁塔一般的身体从铁门缝里生生挤进去,让开门口的空隙,总算看到了温阿姨的全貌。
娇小玲珑的温阿姨,身材皮肤包养得极其有致,穿着浓厚江南气息的深蓝色改良版对襟棉布长裙,花白的头发烫了精致小卷,用发夹整齐地别在耳后,配以身后这个古朴的陈旧小院,给人一种一不小心穿越时空来到三十年代的错觉。
不知怎么的,顾霆骏忽然产生出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就好像这个阿姨以前在哪里见过一般,眉眼间全是慈爱和雅的笑意。
而温阿姨望着顾霆骏那张希腊雕塑般线条完美的脸孔,顿时也吃了一惊,笑意逐渐凝结,眸色沉重起来,痴痴看了十几秒钟,心底越来越扑腾,缺失多年的陈旧记忆仿佛一扇腐朽的门,吱吱嘎嘎呻.吟着扑沓倒地,陈年旧事顿时倾泄而出。
“你是……”温阿姨嗫嚅着,眼睛里已经溢出泪花,不敢做最后的确认,唯恐万一不是,会让她承受不了那份伤心。冷漠惯了的顾霆骏,望着温阿姨的脸,忽然就感觉自己的心变得柔软起来,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说道:“我是顾霆骏,住在半山顾宅的顾霆骏。”
果然是他……果然血浓于水啊!
温阿姨实在承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巨大幸福,心跳急剧加速,血液倏地涌向头顶,顿时眼前一黑,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阿姨?——你怎么啦?阿姨?”
顾霆骏弯下腰,疑惑地伸手去推温阿姨的肩,温阿姨却如同睡着了般,毫无反应。
“霍刚,赶快背她上车,去医院!”
顾霆骏雷厉风行指挥着,转身去拉开车门,扭动钥匙,霍刚背着温阿姨刚一上车,银蓝色玛莎拉蒂立刻轰地飚了出去……
医院急救室外,顾霆骏坐在等候区,疑惑着自己的反应,不明白为什么会因为陌生的阿姨而如此紧张,直到医生走出来摘掉口罩,宣布温阿姨只是情绪受到太大刺激而导致昏厥、现在已经没事了,顾霆骏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回倒是不用交待,霍刚便主动走进急救室,极其有眼色地将温阿姨那张病床推出来,在护士的带领下推进病房。
温阿姨泪眼滂沱靠在枕头上,双手紧紧握住顾霆骏的手,仿佛看一件稀世珍宝似的将他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遍,终于哇一声哭了出来——
“霆骏……我的儿啊!”
“……”
顾霆骏一阵错愕,诧异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位阿姨,是他的……妈妈?
不可能!
从小在“克星”的厌恶喊声中,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母亲温蕙如是因为难产离世的,怎么可能时隔二十多年却天上掉下个妈妈来!
他抽出一只手给温阿姨拿纸巾,尽量放柔和自己的语调:“阿姨,您认错人了吧,我的妈妈早已经过世多年,当年我爸爸亲手栽在她坟墓上的柏树都已经长得很高,您怎么可能会是我妈妈呢?”
温阿姨愕然,眼中随即迸出恨意:“你爸爸……原来我坟前那棵柏树是他栽的?那个负心郎!害死我了还假惺惺栽树做什么,我不稀罕!哼!”
负心郎?…呃!
联想起在公众面前向来和蔼可爱的老爸,顾霆骏有些哭笑不得,开始怀疑这位阿姨会不会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