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仓目力确是不错,他也确实看见那个蹿动的人了。
倒是那个陌生的行者太过惊慌,甚至可以说是惊骇。他先是呆呆望着半空中悬着的十几个吊篮呆,在现上头有人探下头来看他时,他惊如野兔,连忙蹿进了密林中。
这个曾经的乌桓游骑,今日的流浪者,已经经历了黄巾大战中作为一名雇佣兵被农民军杀得落花流水的惨败,又经历了遭受中原土匪和奸贾的欺凌。他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原本他饥渴难耐,气力穷竭,被一个江东豪强家的子弟捉住,带过了江。那子弟原是要豢养他为奴的,但他毕竟自小生活在勇悍的部落,见那子弟披金挂银,却臂膀羸弱,因此起了蔑视之心。在一个晚上他杀了这个公子哥,夺走了他的财物,一直漂泊到现在。
后来他试图混进几处村庄,但都被赶了出来。前些日子他来到王易下游那个流民村,因语言拙劣又遭人一顿毒打。
今天他看见那些吊篮,起初时惊得差点双膝跪倒,但后来也没觉得什么异常,想想便也释然。他想在王易这里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份稳当的活计,说实话,亲眼看见那些汉家子弟的吃喝用度后,他甚至不想回去了。
况且,他跋山涉水,舟车步行,前后辗转几千里,还自认记忆出众。便连吴郡的几家吝啬刻薄的村子,他还记在脑门里呢。他觉得要是哪个大老爷一善心,能耐心听他用那种难听的语调说完,一定会重用他的。
王易来到山窑后,先爬到龙窑里去看那些工人,给他们递水。燃烧室蒸腾的热气还需人看守操纵,一旦溢出,少则蒸得人浑身无力,几近窒息;重则有生命危险。
里头的工匠个个精赤着上身,看王易给自己递水,个个感动至极。须知工匠的地位素来不高,在乱世中更是人命如草芥,是豪强军阀们操控的工具。今日他们能得王易如此关怀,个个都感动万分。
在里头操着竹扇挥个不停的老工匠许志匍匐着过来给王易挥扇,恭敬道:“主公,此出闷热,还是到山上的屋子里去吧,那里清爽得很呢。”
王易笑道:“看看就走。倒是你们平日完成烧制后,都要到那里好好休息片刻。”
许志拜倒道:“主公如此体恤下人,我等唯有效死。”
王易连忙将其扶起,笑道:“何须如此,看在我叫你们一声‘师傅’的份上,日后在这些做活计的地方,就不要再频繁行礼了。不为别的,也就怕耽误工程。”
伏在一旁的周仓和裴元绍听王易这么一说,立即有了反应。裴元绍示意王易跟他到另一个窑洞里。
那是一个与龙窑分隔开来的专门窑洞。这也原本是王易的设想。他现在身处其地,觉这个洞里的条件还真是不错。靠外的一面有木窗接通,因此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也可以让阳光透进。里头陈设了床榻,木柜竹箧,还有分列的两席。山上那间屋子固然环境不错,但劳累了一天的工匠更原意沿着甬道爬到这里来,喝上几口水,吃些山下送上来的精致点心后再离开。
原应坐人的席位上放满了大大小小的陶器。那多是些印纹硬陶器,用作各种盛储器的。既有无足的酒钵盆,也有袋形足的盛果品的陶豆;既有小到两指即能环握的酒杯,也有大到双臂刚能环抱的罐器。
空手起家之际,几乎任何东西都是迫切需要的。当然,陶器除了作生活用品外,还在建筑方面有极大的功用。王易就在另一席列现了一些瓦片、瓦当,以及一些硬陶管和空心砖。陶管耐腐蚀、不渗水,因此在当前的条件下,乃是制作城市排水管道的选。而空心砖是因当前的技术下,因砖体形体厚大,不易缩小,而其在窑炉内不易烧透,所以工匠们就在砖的两端挖两个相通的孔,使窑火能够穿透砖体而将之烧透。
这似乎本是无心之举,但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空心砖自然是工程力学认识的一大突破,同时这种砖也比较容易搬运。
当然,虽然现在已有的技术能够烧出空心砖,但砖体庞大厚重仍然不可避免,因此王易还是对裴元绍吩咐下来,要求工匠们再接再厉,争取能再创新高,缩小空心砖的体积。否则砖头太大,除了铺地还能用来干嘛?难不成用在墓穴里么?
“老裴,做的不错。”王易先是夸奖道,“只是我见你们烧出的瓦当上并无符画,不免太过简陋了些。”
裴元绍扣头道:“我等想这瓦当预征一家之主的懿范,因此不敢妄自定夺,还是要主公出主意。”
放在这里陈列的陶器都制作精美,显然是工匠们的得意的精品之作。王易适才在一些用以盛放食品的陶器上看到了精美的饕餮纹,即便是小小酒杯也有水波纹路。让他惊奇的是,那些圆形的瓦当只有外围凸起的一圈而已。
他随即仔细一思,立即想起,早在战国时期各国的瓦当就显示出不同的地域特色,譬如燕国瓦当上多饰饕餮纹、山字纹;齐国的瓦当上多是一棵树,树的两侧为对称的双兽纹或双目纹;秦国的圆瓦当上以饰各种形态的云纹为主。
到了汉朝,王易实话说他也没怎么仔细观察过,印象中应该是比较多样的。他倒不知具体到一家一户,还有裴元绍所称的这种规矩。
略一沉吟,王易道:“这样吧,今年乃是乙丑年,是牛年,所有的瓦当上都饰以牛吧。排水陶管也用牛头形的陶具,漏水孔就用牛的双鼻。”
常桓在一边奋笔疾书,也顾不得思索。倒是裴元绍反应快,他惊奇地问道:“今年是乙丑年是不假,不过怎么是……是牛年了?”
“啊……”王易蓦地想起此时恐怕还未流行十二生肖。他微笑道:“十二生肖罢了,这点你们恐怕不知,日后我会详尽道来,把这个给所有人都说一下。”
再一思忖,王易又道:“一会儿我将瓦当的图样交给你,你们就按它拓下来。”裴元绍和周仓应声允诺。
闲暇之余玩些艺术设计——倒也是种享受。王易打算在他的瓦当上描一头憨态可据的牛,至于陶管的漏水孔那块……似乎芝加哥公牛队的队标,是不错的参考。毕竟那漏水的位置是在牛的鼻孔,须得阔大。而那头公牛怒气冲冲,鼻孔张得挺大。
窑是分工的,一山专门制作生活用品,一山专门制作建筑用器。山上的工匠定期也要下来学习文化知识。除此之外,工匠们在王易的示意下即将开辟几处小窑,专作试验之用。
王易到两山间的那座小峦上的屋子休息时,透过窗户突然看见了前面的灌丛里一阵攒动,接着他就看到一个肮脏邋遢的人像兔子一样跳起来,一下子隐没在了灌丛中。
“什么人!”常桓抱着册子,朝那灌丛厉声喝问道。眼下这屋子空无一人,不过墙上挂着几张弓,角落里还有一个武器架。
王易取来一张弓,沿着屋内的竖梯攀爬到屋顶的了望小台上,搜索着那个家伙。这个小峦位置极佳,能够将南北两侧大片平原景象尽收眼底。南面根据地一片热火朝天,而北面森林繁茂。王易一直在琢磨着,是不是要在森林中设置观察哨和封锁线,他还不希望别人从那个地方渗透进入他的领地。
这个时候,他看见徐盛气势汹汹地带着整整一队穿着犀皮甲,肩挎环刀的汉子朝西北面去了。西北面村庄的轮廓依稀可见,炊烟袅袅。
倏忽惺然一响,仿佛是金玉相碰之鸣。王易弓箭准星猛然一转,落在了一个长着大饼脸,生着一对狭长的小眼睛,显然是漠北化外之民。
“什么人!”常桓拿刀指着那厮问道。
那个胡人从灌木里面钻出来,匍匐倒地,用一种极其怪异的语调哀求道:“大老爷,我来要口饭吃,别杀了我啊。”
“好像是胡人啊。奇了,他也过的了长江?”王易满是惊叹,他连忙让常桓把那厮捆了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