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海盐县城往北面去,过了几条小溪,穿越数片芦荡地,闻着鸟语,嗅着花香,总算来到了那片竹林。
复行数百步,直叫众人都热汗遍出了,却还未见精舍的踪迹。陆骏起初见这里风景别致秀丽,一时间有些沉醉。但走了这么长时间却仍未达到,他倒有些怀疑是否是王易阴谋使诈。
不过王易此行随身只带了管亥一人,应当是有诚意的,不会弄虚作假。
精舍所处的地域正可谓曲径通幽之处,若来人对道路不甚熟悉,恐怕就要迷失在这片苍翠的竹林之中。
陆玄就端坐在一块岩石上,静静地看着溪水流动。
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渐渐明晰,陆玄亦站了起来。待看到是自己的父亲后,两行热泪终于禁不住奔涌而下。
“玄儿!”
“父亲!”
一番嘘寒问暖,一番互诉衷肠。总之,父子相见一幕让跟随陆骏前来的那些骑士们无不掩面而泣。
管亥却是冷哼一声,一手按住刀柄,以防不侧。他见王易微微笑着,倒觉好生奇怪。
却是管亥久经世故,熟于人事。那陆玄流着泪,言词急切地吐出这些日子来的委屈,个中搀杂着对王易和樟树村村民的无限痛恨,以及对自己所犯事情的辩解。
当然,失去一只手臂的他起初是哭天抢地,只觉身已残废,多少男儿志气都灰飞烟灭了。
陆玄虽然乃是庶出,但陆骏依然对他爱护有佳。此前虽已和王易貌似达成了口头上的协议,但此间见到疼爱的儿子丧失一臂,他那压抑在心底的怒火又冲天而起,随时有喷涌而出的危险。
而常常伴随在陆骏身边的这些粗猛汉子最先能感应到主人的情感的波浮,他们斜侧过身,脸颊一面朝着王易与管亥二人,目焰灼灼。他们将手紧紧攥住刀柄,又在牵扯众人的敏感而又脆弱的神经。
陆玄已目王易为不共戴天的仇雠了,他被陆骏引着走下石道,目光却一直锁住王易。
王易漠然视之的笑容让陆玄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但他的父亲眼见着王易只有二人,心底也有个强烈的息事宁人的声音。
他强拉着仿佛幽魂游移的陆玄走了下去,渐渐远离向这里观望的王易和管亥二人。
“陆都尉,把你家大郎带回去好生修养。”王易面含笑容,而陆骏强挤一句,显得干涩无比:“领教你王县丞的能耐了!”
两者相距不过十步,来回不过一瞬间。陆骏的扈从们聚上来轻声说:“主公,何不于此将王易宰了。”
陆骏嘿然一笑:“在这?”不等他再有何反应,那精舍后头不断响起呼喊王易的声音。陆骏等人惊讶地转身来看,却见上百个赤膊的年轻人奔溪逐涧下山而来,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肤,远远望来仿佛是一尊尊古铜色的人像。他们众星捧月式地将王易围拢在身边,欢欣无比。
陆骏一众冷汗涔涔。陆骏惨笑道:“怕不为他们剁为肉泥啊。”
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而幻想直入虎穴而得虎子的英雄,通常一千里才会出一个。
那些被王易带上山做活的陆玄的家丁们也被放下山去,让他们与主人会合。
王易直到目送他们的身影全在竹林里消失不见,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安心走进精舍里小憩片刻。
如今他要着手的就是全程监视孙氏与陆氏的对抗了。现在他身边这些新附过来的少年人无事可做,整日游手,也是个时候将他们布置开去了。
当然王易素来不愿意用未经训练的人去执行什么任务。譬如作战,他在中原就没有滥用童子军。孔子尚且有言:“以不教民战,是弃民也。”如果就放这些精力过甚,智谋不足的年轻人为他刺探情报,恐怕会适得其反。
这些年轻人最大的二十二岁,最小的只十六岁,王易已按年龄将他们分作七个级别。
他早就做好打算,现在这批童子军再授课三年后,他就会再新设班级,延续知识。
利用现有资源,再学龄儿童中挑选生源,从头教起已不大现实了。这个任务只能交给童子军,也就是王易现在的这批学生们去做。一大批拥有合格的全方位素质的教师,乃是王易现在所急切需要的。
在精舍中苦思冥想,王易总算有了些眉目:他打算将这些新附过来的年轻人聚到一起,先训练一个月,然而以结对子的方式,让训练有素的童子军成员成为他们的领队,分小组执行刺探情报的任务。
毕竟与豪强大姓间的争斗已到了关键的地步——虽然每一步都显得灰暗,因而建立一个及时有效的邮驿系统已迫在眉睫。
王易于是叫管亥迅召集这些年轻人,让他们在禾兴的校场上集合。
如今这些未雕琢的美玉更像一群乌合之众,王易叹着气,只觉肩上负担极重,而面临的压力又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隐匿在暗处的袁徽和袁敏俩兄弟早将在精舍生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他们见这桩事情暂时平息下来,却也无法消弭弥散开来的幻想,还犹自陷入那种新鲜感和刺激感中。
倒是饱读诗书的儒子袁徽先醒悟过来。他感叹道:“这王子云果有几分智谋手段,竟这样快刀斩断了乱麻。”
袁敏似乎不甚同意:“我还道王易如何神通广大,原来不过是仗着人多罢了。”
袁徽摇着头,笑着道:“你难道没见到那些年轻人追逐踊跃的情形么?王易的驭人之术非常人所能比。而他可以让断去一臂的陆玄的父亲默然离去,此前必也使了一番口舌之术,我恐怕那也是相当精妙的。”
略一沉吟,袁徽又道:“其实能言善辩的人极多,但善为势者却寥寥无几。料敌于先,斩将搴旗于后,不能为势者不能为之。这王易毕竟去年曾与黄巾军大战过数个回合的,真是颇善为势者。”
袁敏皱着眉道:“阿哥对他的评价不免高了些吧?”
袁徽见前面已无多少人,便站起来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对弟弟说道:“走吧,这新鲜事也见过了,去海盐县城将你嫂嫂接出来,咱们还得继续赶路。”
袁敏却止住步子,目光灼烈地说:“哥,我想留下来。我觉得此事总没个完的。”
袁徽皱眉道:“这你要留到何时?这种豪强争斗的事情,短则数日以武斗平息,长则数年尔虞我诈不见终日。谁知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袁敏倔强道:“此次出行,本就是要游历山水,修身养性的。我想去长长见识,哥哥怎么就不肯?”
袁徽却是个知情达理的,他无奈道:“既然你执意留在此处,我也无法。不过吴郡人轻率狡诈,你切勿惹下事端,还要万分小心。”
袁敏大喜,连作了几个圆揖,笑逐颜开道:“谨尊兄长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