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识了三人,王易极是热情。不一会儿,几人便以表字相称了。
得知王易要将案件报到县令秦典那里,秦松哈哈笑了起来:“此事易耳,子云不必担忧。”见王易一脸疑色,陈端笑道:“吴县县令秦典是文表的叔父,关系太熟了。且秦县令勤于公职,在老家的时候就敢缉拿横行霸道的豪强。子云既然也要捉拿几个豪霸,县令想必是赞成的。”
“唔,待我向你引见一下吧。”秦松爽快地拍了板。
说这话的时候,原先那些年青人都已离开,毕竟他们原先就有事在身。而秦松等人显然不了解陆张两家的势力。要知说得如此轻巧,万一传开了去,与此与彼都不会有好结果。
“呵,有劳。”王易看看弱不禁风的秦松,觉他乐于处理这些纠纷,陈端不时应和几声,张口闭口便是律令,看来也是个务实的人材,倒是吕岱在这事上沉默寡言。但王易却就此看出吕岱的不同——难得有这样眼界开阔的人,知道不能轻易挑豪族的事端!
吕岱自然也看出王易自有深意,他看秦松和陈端热心至极,也不忍说破。到了秦典府上,等候了好久,年过五旬的秦典才出现在众人面前。
“小侄松在此,向叔父请安!叔父在吴县安好啊?”朗目横眉的秦典全身逼着浩荡之气,看得王易等人一阵惊叹。秦松这个长揖也令人惊叹,瘦削的他几乎要把头点到地上了。
秦典笑得合不笼嘴,将秦松扶起,“我在吴县自然好,只想不到文表你也来了,这些是你的友人吧?广陵到这里路途遥远,我让人给你们安排个住处,先好好睡上一天再说。”
寒暄了几许,秦松将几人一一介绍了,说到王易时秦典目光一亮,随即黯淡无迹。他正好有空,时日又晚了,于是留下众人共赴晚宴。
秦松自是将王易的想法说了,秦典不理侄子,却问道:“陆张两家都是郡内名望,一直与民相安无事,怎会越境百里以外杀害民众呢?”
秦松三人“啊”地一声低吟,秦松面红耳赤地说道:“恕小侄无礼,小侄与友三人刚进吴郡境内时,也曾听说过陆张两家武断乡曲的事情……”
秦典瞥了他一眼,冷哼道:“庸俗之人无端非议,空口无凭啊。文表也应知格物致知的道理,怎会认可这些无稽之谈?”
“三十七条性命,有名有姓。人证物证齐在,怎么算的上是无稽之谈?”王易见秦典原形毕露,也不愿矜持,开口即是冷笑。
见秦典的脖子立即青筋暴起,王易突然觉除掉这些豪族,不仅处于自己原先的需要了,“我是海盐县丞,人口户籍的书卷就放在府库中,我想整个海盐县,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王易这话说出,侍于身后的刘馥董昭和管亥都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王子云,我敬你为朝廷征战有功,可你不过是个县丞!”秦典失态地拍案而起,秦松和陈端大惊失色,吕岱的嘴角却露出一丝讥笑。
“人证物证倘若俱在,县令大人奈何至此?”王易站起来躬身一揖,双眼直视脸已涨成猪肝色的秦典。
“你……如果真的这样……”
王易徐徐说道:“民众悠悠之口最是难防,这就好像洪水一样,貌似强大的堤坝到处漏孔的话,再怎么加固也是没有用的。我既为县丞,便要为百姓负责,以刑法律令为挈领,我别无他求,罪犯至今仍在自家坞堡内花天酒地,而几十户人家已妻离子散,家破人寰,甚至沦落为盗了。孟子说‘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大人如果想起这句话,相信一定会秉公办理的。”
“况且,”王易又道,“大人为何一听我这话就暴跳如雷,如果实在认为是无稽之谈,何不叫人抽丝拨茧以验真伪?”
秦典竟再也说不出话来。王易从他刚才模糊陈词就已推断出,此人早已成为了陆张两家利益集团的一分子了。晚宴不欢而散,对前途本来抱有热切幻想的秦松和陈端不是腐儒,他们也看出秦典的猫腻。秦松又是惊讶又是羞愤,拖着陈端跑出了县令府邸,吕岱在后面跟着默默不语。
“子云……”秦松高叫着喊住王易的牛车,见王易探头出来,秦松一个长揖举到底,“子云,刚才见笑了!”王易失笑道:“这关你什么事?今日看来此去前路须是困难重重,但此事我必会办妥,几位切勿担忧。”
“子云,实不相瞒,我等本欲子纲回来后,一同去富春的山林里避难,并非想借我叔父的名义住下来……”秦松忙着辩解,陈端也连声道:“是极是极,富春风景秀丽,子云是吴郡人这必是知道的。”
王易“哦”地一声笑道:“既然如此,何不与我同行?我家虽不在富春,但离那也近的。”
吕岱眉开眼笑道:“我叫几个家丁到顾府上知会一声,省得子纲到时候找不到路。”王易这个欣喜若狂啊,这四位哪个不是实打实的牛人啊?见吕岱三个上了徐盛驾驶的牛车,王易差点就要喜形于色了。这些人在原先历史上最后就老死在了江东,王易相信自己完全有能力将他们挖到自己身边——他充分相信禾兴的感召力。
一行人回到酒栈的时候,外围站着十来个着装整齐的豪族家丁,另有几十个戎装的剑客护住,见王易的车马驶来,他们倒像是早就认出了来人,放了进来,然后又合拢围住。
“车中可是海盐王公易王子云?”一个口齿伶俐的青帻小卒端着乘满黄金的漆盒,笑嘻嘻地说道。
“陆家的人。”王易身边的王让轻声道。王让刚才出去模情报,带来一个消息,那就是陆家得知了王易要告状的消息。他们家的长辈以为是陆玄冲撞了王易导致王易恼羞成怒,因此想大事化了。
王易实际上一眼就看出了对方来意,但他出乎意料地沉声说道:“天色已晚,你们将东西放在酒店里,我要休息了。”
那个小卒想来是陆家当作说客养的,他笑道:“大礼不顾细谨,王公果颇有古人之风,只是我家主人有二三事,想与王公陈其利害,不知王公可愿一听?”
王易不再作答,刘馥和董昭亦不再多说。王易给管亥一个不耐烦的眼神,后者心领神会,露出头来瞠目欲裂,喝道:“我家主公让你把东西放下,那里来这么多废话!”
那小卒面色一变,周遭的剑客闻言便燃起了火气,可管亥从牛车上跳下,定住一支十来尺的长矛后,他们立即被他雄壮至极的体魄和无形中凝集的煞气硬生生逼退了。
“谅你一豢养仆役,也敢与我家主公当堂对话?!”管亥怪声怪气地说,“莫要扰了我家主公休息!”
在天生将种的逼视下,也只能在乡里逞能横行的小卒和剑客们原先的七分胆色就去了三分。况且人骂得合情合理——确是奴才呀,确是没资格与王易对话呀!小卒的脸变了又变,最终还是笑道:“好说好说,我们这便走,这些东西是我家主人的一点心意,就请王公笑纳了,那件事上,我家主人希望王公能看在这份心意上,就让它过了。”见对面再没人出声音,那小卒涨红着脸退了下去,行了不远,一干人觉得刚才受了羞辱,却也奈何不得,不由个个垂头丧气。
“哼哼,当然会让它过了。”刘馥看王易收了钱,还道是王易要大事化了——他粗粗一看,就料到那些财物不低于千金,可现在看王易的面色,显然是要陆骏吃个大哑巴亏啊!
董昭刘馥两人相觑一眼,顿时不寒而栗。秦松三人闻声出来询问缘故,王易道:“如此恶人,若不让其倾家荡产,身败名裂,如何对得起死难的无辜村民?他既然送钱上来,我又怎能舍弃,把它作为死难者的抚恤也好啊。”秦松三人大赞,尤其是吕岱,听到这样的解释的时候双目放光,又多看了王易几眼。
拜会秦典后,王易心觉即使离大计实施只有不到一天的时间了,但如果现在他贪图冒进的话,仍有可能被勒为齑粉。当下王易回到处所,让工匠队修整携带过来的兵器,检查装备。同时王易叫他们再秘密采集一些材料,火制作投枪等一次性远程武器,同时命其修整弓弩箭矢,准备盾牌,搜集石块和易燃物品。
就在这不欢而散后,王易的人一边忙着准备危险器具,一边谋划着攻守的路线和地点;秦典对王易十分忌惮,他刚与张家结下了儿女亲家,早就做好了与陆张连和的长远打算。他早知道王易已经来吴县了,但今天见王易和自己的侄子突然上门,开口就是要对陆家不利,恼怒的同时他也拿捏不准他究竟是何意图。夜色已深,秦典究竟疲倦,也不愿再想这桩事,安心地回寝睡觉去了。
而袁敏昼间听说王易是为讨说法而逗留在吴县后,就去陆张的坞堡去了。他道听途说兼自己找了些贫户打听,到搜集到了不少陆张两家联合其他豪强欺压百姓的证据。
日暮了,义愤填膺的袁敏本对王易愈加敬佩,却突然听说了王易收受陆张贿赂,闭门不出的消息。此事鬼使神差地在吴县城里迅流传开来,原先慕名而来拜访王易的人似乎是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却是不少人转在背地里咒骂起王易两面小人。
袁敏怒极。他盘桓在王易居住的酒栈前,踌躇着是不是要跟进去。
“这王易素来谨慎,恐怕事出有诈。”
脑中灵光一闪,袁敏还是走了进去。
盛宪一干郡府人士也听说了消息,先是吃了一惊,但最后也觉得迫于压力,王易的妥协是很正常的。而从顾家坞堡出来的张纮,在与秦松吕岱等人会面后,才得知事情的原委,在暗叹王易的魄力后,他倒也决定和吕岱一同留下来。
这日夜,秦松与陈端早已沉沉睡去,吕岱和张纮还在侧房里挑灯看书,同样没有熄灯的还有前面王易那所厢房。吕岱和张纮已经知道了,不过三更天,那间房里的王易和他的幕僚家将们是决计不会睡觉的。
王易在身前摊开一张请帖名牒,正是顾氏约定明天的宴会。他笑道:“看来江北豪门的南迁引起了这里极大的关注啊,唔,当年那个张多也颇有远见,只是笨了些,落了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如果当表之辈,则主公有喜了!”董昭摩拳擦掌,蜗居在偏僻的江东胼手胝足,他觉自己现在的见识已经非比往昔了,故急切希望与那些所谓的豪门士人切磋一番。
刘馥却不似他这样喜悦,只道:“明天就要见分晓,我可紧张万分。”
“不妨不妨,元颖尽量放轻松些,”王易笑道,“孙静实是我掌握江东要面对的一大劲敌,陆张两家也非等闲之辈,这次我要教他们两败俱伤,手段自然惊心动魄。”
“也希望王让能够沉得住气,别把事情搞砸了。”刘馥忧心忡忡地说。
王易哈哈直笑:“元颖平日里多少活络的人,到了今夜反而这样坐立不安!”
张纮听到前间厢房传来诡异的笑声,抬起头时迎面撞上吕岱似有深意的笑容。
“这个王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吕岱呵呵冷笑道,“不算晚哪,叫咱们碰上这事。”
“定公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张纮疑道。
“子纲随我来,带上兵器。”吕岱放下书卷。两人循着后廊一直往后走,绕过了猪圈边的茅厕,来到一叠粗陋至极的草房前。
吕岱朝前走了几步,突然传来一阵翕动,吕岱猛然止住步子,警觉地望了望四周,同时操刀在手,攥得刀柄上的藤带吱吱作响。张纮紧张得满头是汗,却也是把住佩剑。
“总算来也。”黑暗中一个人轻笑一声,却不再有其他动作,只是静观其变。
“王子云胆魄即在此。”吕岱用刀指指前面的草房,张纮被他勾得好奇心大甚,两人模索着进了屋,张纮汗流浃背,不小心撞翻了一件物什,磕得他一痛。
“好家伙,却敌大黄弩!”吕岱稳稳把住那件物件使得不有太大声响出。沉重的弩机让他吃力地将其重新安置好。两人一阵喘息间,现满屋尽是军械,而尤以抛掷兵器居多。
“吴郡四望族,三个有庞大私产和部曲的家族,连人带物都在吴县了,而顾氏好文风,人脉厚然而产业不大。其他所谓豪族亦不过犬彘。子纲,这个王子云竟然想将他们一网打尽!”吕岱动人魂魄地说道。
张纮悚然动容,但一敛便恢复如初,他将事件前委想了一遍,才道:“陆、张、孙平日依仗武力不计后果,王易摆他们一道也是因果相报,不能怨的。”
吕岱笑赞道:“这王易果有几分胆识勇略啊。”
两人干脆坐在草屋里聊起来,直到睡意袭来才不舍地离开。他们一走开,适才出声响的地方忽地闪起一个人影,五官轮廓猛然便是徐盛。只听他嘿嘿笑道:“主公所料不差,吕定公和张子纲果然前来查探。”
“也只主公有这份胆识。”乐进和他对面一笑,露出一轮雪白的牙齿。
“唔,又有人。看起来要闯进来,这会儿下去截。”徐盛眉头一皱,只见吕张二人离去的对面,一前一后相继出现两条人影。
后面这条人影正是袁敏了,他刚才见吕岱和张纮这么晚了却手掣兵刃在草屋内闲聊,便起了三分疑心。只是想不到还有人与他一样,一同潜伏在附近意图窥探王易机密。他看前面那位身高八尺的威猛大汉手提环刀,猫腰向草屋模去,便隐退到一边,试看他将会遇着什么。
乐进和徐盛见后面那条人影鬼鬼祟祟地躲匿了起来,两人对觑一眼,冷汗俱是淌了下来,以为还有其他人盯住这里。
“老管,前面这人交与你了,我们处置另外那个。”徐盛轻声向卧于草屋深处的管亥说完,便与乐进两个一纵一跃,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原处。
吴郡馀杭县人凌操率性侠义有胆气,他本是来吴县游学的,正欲广结少年豪杰,听说了王易后正欲前来拜访,谁知听说了王易见钱眼开,为了金钱舍弃大义不顾无辜百姓的死亡,当即大怒,决定凭借自己的勇武,夜闯其宅质问清楚。
他刚才见吕岱和张纮两人从王易居所出来,手提兵刃行色匆匆,当即疑那草屋是王易藏匿不义之财之所。凌操愈想愈是瞠目欲裂,他用战刀挑开门房,一跃而入,孰料迎面便是一条长槊,锋利的刃部在眼前瞬间变得硕大,凌操“呀”地一声低吟,横刀想去格那支长槊,但长槊突然狡猾地抽了回去,凌操暗叫一声不好,只得生生看着那条诡异的长槊变幻方向,最终击向自己的下盘。
凌操被长槊扫瘫在地上,正要大喝,房梁上却落下一张大布,将其掩面遮住了,接着凌操便感到一股大力卸掉了自己的武器,拧住自己的双手,同时一条粗绳在自己身上游走缠绕。
凌操何时吃过这样的苦,千悔万悔之中,只有无尽的咒骂和怒火了。管亥横执长槊绕着凌操走了一圈,哼哼笑道:“体格和胆量都是过人的,就是不够机敏,过于草率了。”凌操听了这话气得胸肺欲炸,无奈嘴巴被塞住了,连眼睛也看不清东西。
袁敏见房中一阵尘起烟动,大吃一惊,猛地站起来便要朝外逃去,徐盛和乐进哪里给他这个机会,三下五除二就将其捆住,同时塞嘴蒙眼,让他看不见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