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岱摘下斗笠深深地惊叹道。
飘曳的芦荡舞姿靡荡,似乎是在应和吕岱这声扪心而问。
此时的高密城在后世的高密县的西偏南,它西面依傍着两条河流,这两条河流自南向北流动,最终汇成一条河流注入大海。
河面宽阔,通常往来只能凭借船只,只有到了冬季,待河面全部冻上时,往来的人马插重才可以直接在上头走动了。
再加之高密城南面山峦起伏,西北面尽是密林,大自然给予它的得天独厚的防备条件就非其他地方所能比的了。
所以,按矩形规戈的高密城只有面河和面山的三面有务土的矮墙,然而毒易一行过来的这南面却只是系栅栏为墙。
貌似懈怠的防备的背后折射出两点,其一是青州地区承平日久,二是这里的生态环境保护得还相当好。
在后世,过度抽取地下水,掠夺式砍伐森林的人们已经使昔日肥沃的华北平原地区留下了大片叠待整治的中低产田,在那些土地上传承的歌颂肥膏沃土的民谣已经沦为传说了。在那时那地,人们难以见到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宽阔河流,难以见到连绵成片的芦荡。
王易深深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李逸听到王易的叹气声,不禁微微一笑。
李逸一直觉得王易对自己要求太过认真,什么事情都弹精竭虑地去做。他虽然不知道王易在吴郡做出了怎样大的事业,但至少从现在民间流传出来的对他这个年轻太守的称赞,以及他自己在三条福船上的所见所闻来看,王易的确是个才华卓著的人。
做事认真的潜意识就是要求高。李逸觉得王易要求过高。今日让他看着这貌似毫无防守的高密城,兴许也可以让他疲惫的身心得到释放。
但王易并不是在考虑单纯的防备问题,他知道在这个时代,并非所有县城都像后世人臆想的那样是有城墙的。荆州的零陵城地处低洼地,几十年前整座城市是以木栅栏围起来的,后来桂阳贼胡兰率领数万人前来寇城,当时颇有名声的陈球受到朝廷任命。担任零陵太守,与军民合力守城,终于击败了贼寇。后来是为了长保安定,陈球召集军民修建城墙,零陵城才有了有城墙的历史。
城市作为工商业、政治文化的集聚中心,只有在受到威胁的时候,才会考虑到组织防御的问题。
长期处于安逸状态的青州人。当他们在三五年后面临无休止的战火时,还能不能沉着冷静地应对呢?就像这座将后方慷慨袒露给大山的高密城,当贼寇们从山上冲杀下来的时候,县民抵挡得住么?
王易透过树丛的空隙长目望去,不仅对那高密,以及更远处的北海产生了深深的忧虑。王易一行穿行在山腰中,身形隐蔽在猜郁的树冠之下,他相信如果自己所率的这五百人转身变为盗贼冲将下去,整座城池就会掌握在他的手中。
然而在更远处,坐在北海的城池里置酒高会,少有让梨美名的鲁国人孔融却仍在日复一日地继续着他的高谈,,
在回忆到这里的时候,王易的脑海猛然一震,卷起了诸多浪潮。王易一直是对孔融、弥衡这种人有些看不惯,总觉得他们是太过狂傲。但在摘抛到那片被藏匿至深的片断历史回忆后,王易蓦然现自己是被世俗误导了。
一年后,孔融被朝廷一纸征名征到京城,他在京城目睹了董卓之乱,又为董卓所逼迫。董卓为了打击孔融,将他派到贼势最为炽烈的北海任职。孔融在京城苦受煎熬后终于回到故乡了,然而这次却是在北海任职了。董卓的暴虐给他留下了深囊的印象,让他明白了展军事的重要性,只是连续几次精心筹划的出击都被贼寇杀败后,他从失望逐渐变得灰心丧气,到最后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淡定。在四战之地的青州,他竟然留下了北海这一方生民得以安居的土地,以至被人民争相尊称为“孔北海”建安元年他为袁谭所攻,自春至夏,身边战士所余只有数百人,流矢雨集,城墙上是惨烈的白刃战。然而他却凭几读书,谈笑自若……
就像那个在海岸边徒劳无功地垂钓的王烈一样,有许多人,流传下来的所谓历史是给不了他们的真面貌的。
他继而从随身携带的自制的《王氏人物志》,翻阅自己在上面记录的齐鲁名士。
青州之地有许多特立独行的高节之士。即使将目光局限于在北海,那也有朱虚人管宁、邸原,营陵人王修等垂名史册的人。当然,最为著名的恐怕还是高密本地人的鸿儒郑玄郑康成了。
他学识渊博,人格高尚,年少时是啬夫,但常常溜到当地学宫旁听而不是专心办公,因此被父亲斥责。后来他终于得以进入太学学习,先师京兆人第五元先,后来向西入关,通过卢植跟随鸿儒扶风人马融学习。
郑玄游学十余年才回到故乡。因家庭贫困,他客居东莱耕读,可还有百千名矢志不渝的学徒跟随。后来他因为同郡孙嵩的事情遭到朝廷禁锢,于是索性隐修经业,杜门不出。
不久前常侍吕强向灵帝进言,彻底废除了禁锢。昔日遭到重大压迫的所谓党人又可以出来做官了,然而东山复起的人中却始终没有听到郑玄的名字。
无论是管、邸还是郑玄,这些人或清高孤立,或远遁异方,或授课传经,维持着春秋以来齐鲁之地浓厚的学思氛围,维持着质朴并保持着对礼教想望的民风。
在他们身上,延续着传承文化血脉的精神力量。
面对这短暂的一截木栅栏,王易想不到自己竟能感慨如许。
他愈理解当初刘馥董昭接触到印刷术和先进造纸术时的震骇表情了。的确,文化能瓦解无坚不摧的堡垒。思虑间,王易已万分热切与孔融,与那些后来或隐匿于山泽,或为人唾骂所弃的士
“装扮成商贾,分批入城,不要让别人抓到行迹。”王易收住了信马由缰的思想,神色严肃地对董袭和潘樟吩咐道。
董袭和潘璋现在是王易重点培养的战将。袁敏虽然也衷习武事,不过像他这种奇才,王易觉得还是自由放任的比较好。
昌岱和李严都是可镇一方的能文能武的全才,王易让他们各领一队。随来随往。
队伍入城的时候,引起了热情豪爽的高密百姓的惊奇。百姓们纷纷驻足观望,议论声很快填充了街道。
王易可不希望自己的身份泄露出去,毕竟他挂着太守的头号贸然离职而被现的后果就是被押解到京城斩。于是王易就将外表成熟干练的吕岱推上来,叫他冒充这支队伍的主事者。
伪装成商贾成了王易的选择。正巧,白皂还有一千余件放在柳条箱里的陶器没有在城阳郡出完,于是就在高密当街售卖起来。
转变成商贾贩子的童子军和预备军并没有一丝不适感,而是极快地完成了身份的转变。不过童子军毕竟长期进行高强度军事练,因此每个人都木讷于言,敏捷于行,从外观看上去就能感受到那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倒是预备军成员本自出身贫贱,又在搜集情报的实践中积累了足够的经验。看上去像真商贾。
当然,老百姓都是肉眼凡胎,能够识破伪装素来如星辰相望。
来往的客人很快聚集在这群海客租啧的铺子前,被铺子上所陈放的新颖的、工艺精湛的陶器吸引。街陌的小民奔走呼告,一时竟连久居阁右的瑰足老枢和年轻少*妇也埋头悄悄地走出来,挤入人群中围观。
罐、甑、瓶、豆、碗、釜,一整套风格一致,利作华美的家庭生活器皿按照序列陈列开来,平滑的棕红色表面散着类似漆器的光,藏青色的线条有着鲜明的四凸感,然而可见不可触。
往来的商贾何曾见过这样风格整齐划一,制作又极为精妙的陶器?而且王易这支队伍带来的这种陶器的数量还不是一般的多,这就令那些本来抱着猎奇的商贾开始驻足,手中把玩着一两件,眉头却深深锁起来。
北地多胡商,高密城也多有鲜卑、乌桓、匈奴的商人往来。散着腥胞气,满嘴打卷舌的胡贾抓着这个叫好个不停,拿起这个又恋恋不肯放。甚或有几个手痒的家伙就想在称赞的时候暗将器皿藏入怀中,不过他们妄图浑水模鱼的行径很快负责看铺子的凌操斥破。
王易提着一张行军凳坐在铺子后头,冷眼看着前面人山人海。李逸以为王易会径直去找郑公业留在这里的接应的人,想不到竟然坐在这里做起生意来了!他自然还不知道王易的船早就开始了贸易,不过当他有些怒气地想斥责王易商贾自秽时,却被王易那种冷峻的姿态吓阻。
王易决定等找到了郑公业的接应人后,就吩咐几五个王姓家奴去寻访那些名士。那五人修习章句已经很长时间了,或许已经达到了敲门砖的水准。
只听王易果决地对常桓吩咐道:“郑公业的人常住在城西常社里,你去那里打听,应该能够立即给我个结果。”
常桓的效率向来是六个家奴里最高的。得到命令后便飞一般地跑走了。
李逸轻叹了声,他看见刘馥董昭那六个谋主在铺子后的小房舍里争论个不停,又见吕岱和李严蹲坐在门外的空地上用树枝画阵比拟。李逸踌躇了片刻,还是走到屋舍里去了。
在王易这里,几乎找不到闲散的即使是严葳严蕤姐妹俩也在学习女工之类的手艺。
王易乘着这个空隙,观察着来往的人。缺乏规范的古代市场虽然有些鱼龙混杂,不过也未必没有豪杰穿行其中。
不过观察了片刻,似乎仍是粗鄙者多。王易无聊之下,只能将注意力投到那些往来的马车之上。
汉时的马车车轮厚大,蓬顶宽阔,不似后世那般精巧。王易听着令人烦躁的车鼓声,试图猜测坐在那帘幕里的人物是男是女,是何许模样……
突然,似是脑中叮然一响,王易看到一个曼妙的身姿从停在路旁的一辆小车上走下,然后朝这边走来,越来越近。那是一位头戴丝笠的少女。王易的呼吸不免有些急促。因为他只觉这少女仿佛就是许幼之妹许如芷。
回忆得越深,王易越肯定了自己这种猜测。当初他是将严葳带入许幼府中的。他后来听严葳说,他为她特意制作的那种可以遮面的丝笠引起了府中其他士子女眷的惊奇。可见这种物品现今并未出现,可这位女子又如何能戴上这种丝笠呢?
离别期年,王易仍然记着这位聪慧矜持的女子。可是他却压了压斗笠,不想被对方认出来。那少女在两个丫鬟的牵引下走过来,身边四五个健仆呵斥个头矮的商贾,强行挤开一条道来。
看到这一幕,王易又将斗笠抬高了。他现小车后相继赶到五六辆马车,很快,从那些马车里牵接跳下总计十余名武丁、健妇、搪毋丫鬟之类的佣人。
那些被挤开的弃贾见来者三大五粗的十分不善,便骂咧着退到一边。不过他们看这群人的眼神除了厌恶,亦有些许忌惮。王易观察细致,很快观察到这一点,他想这群人恐怕是豪强商贾。
那少女步履轻盈地来到一段铺面前,先是扫了一眼,然后就近端起一只陶器,专心致志地观察着。
那少女玉葱般的手指在陶碗壁面上划过,隐藏在丝笠后的眼神认真细致。
“与城阳郡的货同出一地。”俄而她对身边一个低眉顺眼的老头子说道。那老头子皮肤皱裂,看起来绝非等闲之辈。他接过少女递来的陶碗,先是弓身示以礼节,而后则以一种行家老道的姿态端详着陶碗来。手指时而在碗底扣紧,时而在在内外壁抚摩。突然,他的手指迅若闪电地一弹
二一地声脆响,清音如同轮游漪真久不“稀物。”老头子双手震颤地将陶碗放回铺面。
那少女听了这话却无端地恼怒起来,薄嗔道:“这千余件,光天化日地拿到高密的市里卖,竟也是稀物!”
“小姐恕拜”老头子竟是赧然地说。
少女略点臻,冷然吩咐道:“去将这些人的底子查明吧。另外,派人火去城阳郡,告诉我哥,就说有货的海客上岸了。”
他们虽然只处于铺面的一角,然而强大的气场却让人难以接近。无论是中原本地的商贾还是北来的胡贾,要不是眷恋于此处物品的价值,恐怕早就远远地躲闪开了。
而管理这段铺面的是三名童子军和五名预备军,他们刚才看这群不之客强行挤开道路,推推搡搡破坏秩序,就已极为愤怒。但聪明伶俐的他们见对方人数众多,而且似乎是颇有势力的豪右,故而不肯当即戳破,只是赶快去联络吕岱,叫他出来解决问题。
昌岱正与李严在地上涂画,讨论攻伐之策。适才他连落李严数局,心情颇有些愤懑。听见出了此等变故,他猛地就站了起来,看到王易投来期许的目光,便又寻回了自信。
李严笑道:“定公稍安勿躁,斗管小人,随便打便是了。”
昌岱嘿嘿一笑:“正方不如随我同往。”
李严觉得吕岱是在暗讽自己只是纸匕谈兵的赵括之徒,不由爽口答应。
吕岱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他与李严两人领着十余名个头都在八尺旧以上的童子军,以半圆形围住了那些人。
昌岱把刚才被推搡出去的那些商贾推到中间,然后目视那少女,沉声道:“适才你的奴仆毛手毛脚,大坏了这里的规矩,现在应该给别人道歉。”
那商贾本不欲再掺和此事,只是受了吕岱大力挣月兑不得。那人一听此言脸更是涨成了猪肝色。
而周围众人也都不可思议地小声议论起来。一个好卓者对同伴说:“这群外地人!恐怕还不知糜家的威风哪!”
“有这么多稀奇的珍宝,外地人也不是吃素的啊!你看他们那些人,个个身材雄壮啊。”
“我们有热闹看了。”
那少女听到此言颇为愕然,立时没有半句话吐出口。却是她的那些健仆动。然而乡村匹夫又怎是童子军的对手?很快被童子军熟练的拳脚打趴,继而三下五除二地被摁在地面上。
吕岱摊开双手,对那少女轻佻地笑道:“看来你家在这市面上威风驰骋已经很久了哪!”此言一出。市中的议论声更加哄闹。在市楼上站哨的小卒见整个市的人流都在朝那里涌动,急忙去通知县中的令昼尉了。那少女的脖颈立即被玫瑰一样的色彩染透了,她颇为惊慌地立在原处踌躇不得。左右两侧的丫鬟忍受不了十几个如此粗壮的汉子的怒视,怯懦地说:“你们就这样欺负妇人家,算什么男子汉啊!”
昌岱笑容涣然消散:“那好,我们不欺负妇人家。”他打了一个响指转身就走了。可事情尚未了结,听到响指声的童子军很快给各自压住的男子卸月兑了一只膝关节。
“送他们上车。”吕岱领着李严走到屋檐下避阳。而听到他这声命令的童子军各自提着那些健仆,扔回了他们本来的马车。然后很是顽皮地将马鞭都扔到了那些丫鬟姆嫉的脚下。
滑稽的场面在市场里引起了哄堂大笑。左右不得的少女又羞又怒,几要气得绝到。这或许是她第一次感到孤立无助的滋味。她鼻翼翕动,眼眶里逐渐噙满了泪水。大家纵使是隔着那层垂下的丝幕也能感觉得到她的泪腺随时有可能不受控制。
李严想不到他的新朋友手段如此果断。竟然连纤纤柔弱的女孩也可以这样毫不留情地打击。李严皱着眉说:“定公此举是不是过于强横了?”
吕岱微微一笑:“那群奴才在她手下颐指气使的时候,我恐怕哭泣的人比今日还要多呢。孰恶孰善,岂能以老幼强弱男女加以甄别?正公思考的恐怕有些疏漏吧。”
默默坐在角落里观察着变故的王易听闻此言,很是赞叹地点了点头。他心忖吕岱果然不愧为在历史上为东吴扫平东南蛮越之患的巨才。怜悯妇女有的时候不是基于理性,而是感性。统摄一方的大将可以举贤不避亲,可以涉罚盛否有所偏废,但那不能流于感性的放纵,而应有理性的约束。
当然,对吕岱基于一报还一报的同态复仇色彩的处置方式,王易觉得尚有改进空间。
少女左右不得,进退两难之际,一支管理市场的卫队姗姗来迟。
伪装成小厮的王易提着开水壶从吕岱那一直走到后头的茅房里去,低声喝道:“走了走了,官府的人来了。”
“会稽人吕公在哪里?”卫队队正抱着簿册高呼着吕岱在市楼里登记的假信息。
王易走回来时踢了一脚吕岱,低声喝道:“将这里处置好后过来找我们,但我们会走得很快。”
常桓领着一个容貌映丽的士子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一溜小跑进来。他见情况混乱,神色焦虑地忙问王易道:“主公,这里生了什么变故?”
王易对那士子略行一礼,然后才对常桓笑道:“一件绿豆大的事,何必放在心上!这位是,”
“在下北海朱虚人,邸原,字根矩,为郑公业之友。”那士子主动自我介绍。
“啊”呀,有礼了。不过如今还是劳烦先生暂移他地吧。”王易迅地清理掉脑中的蜜塞,迅疾地说。
邸原听王易称自己为“先生”也有些受宠若惊。其实他今日得见被许子将甚为推重的王易,本身也是极兴奋的。,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肌,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