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重大疏漏，但责任在刘主任，或他的项目办，他们把一项技术参数标注错了，而且在审我们送审的招标文件时又没有发现。这个错误影响很大，这是个主要技术指标，而且还是“星号项”！
招标文件里有一些条款是“星号项”条款，即条款标题前标注了“＊”号的条款。“星号项”条款是投标文件不得有任何偏离，偏离就要废标的条款。
刘主任站起来，拿着招标文件向迟总走过去。他低声跟迟总说了些什么，迟总变得严肃起来，问了几句，然后招手让我过去。
我的腿都有点发抖了，我木纳地走过去。迟总说：“袁经理，招标文件里有一项重大错误，把Φ200标注成了Φ160。责任不在你们，在我们。现在你告诉我，可不可能纠正？Φ160我们不可能用，而且和其他参数也不匹配。”
我为难极了，我迟疑地回答说：“迟总，可能……没法纠正了。如果在开标前15天我们主动澄清还有可能，但现在已经开标了，开标后招标文件、投标文件一个字都不能动了。”
“这个我知道，你还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在招标过程里没什么好办法，只有在将来签供货合同时再谈了。”
迟总问：“那时价格还可以再谈判吗？”
我回答说：“按照法规，不可以再谈判了。”
迟总急躁地说：“Φ160和Φ200的价格能一样吗？那差得多了！”
我无话可说。
迟总交代说：“刘主任，你马上过去看看那三家投标人的文件，都是怎么报的价！”
刘主任赶到会议桌旁，翻了翻文件，变得更加紧张了。他报告说：“迟总，克莱蒙是按Φ200报的价！其他两家按Φ160报价。”
迟总冷笑了一声。“是啊，克莱蒙我们做过技术交流，他们知道我们要的是Φ200，哼！”
我马上意识到乱子惹大了，朔方重型希望克莱蒙中标，可克莱蒙是按Φ200报的价，报价肯定比别人高许多，按道理应该废标，即使不废，中标的可能性也很渺茫了。
奚晓月反倒变得轻松了，他劝慰说：“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说什么也来不及了，刘主任，还是继续评标吧，结果什么样我们也都得认了。”他说完，看看纪委党书记。党书记也说：“是呀，继续评标吧，我们不能再犯违规的错误！”
迟总考虑了一下，说：“刘主任，继续评标吧，什么结果我们都得接受。只是克莱蒙也不要让他废，带回去让戴总决定。
刘主任心绪不宁地回到座位上，他不再那么神采飞扬了。
01包的评审结果出来了，克莱蒙果然落标，排序第二，第一名是另一家德国公司，这家公司叫斯玛通机器，他的投标代表就是那位留着大胡子，彬彬有礼的卡尔－斯图特先生。
01包是五包中最大的一包，500万美元左右，对朔方重型举足轻重。
刘主任拿着那张打分汇总表，长时间地盯着不出声。其他评委也都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也都沉默着。评标会议室里的气氛很凝重。
迟总已出去，他大概给大老板打电话去了。过了一刻，他推门进来，回到他的座位上，然后向我招手。
我走过去，他悄声说：“老板对这个结果不满意，他问还有什么挽救的办法没有？”
我小声说：“有两个办法，一个是评委会认为所有投标人都不符合招标要求，否决这次招标；一个是，商务部文件规定：招标人在中标结果出来后，可以到中标厂家去考察，如果认为中标厂家不具备中标物的制造能力，可以否决他。但这两种办法都要重新招标。”
迟总摇摇头，“不行，这包的加工周期最长，它推迟，所有的工期都要推迟了。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我迟疑地回答：“恐怕没有了。”
他突然问：“我们可不可以采用排序第二名的？”
我吓了一跳，“除非第一名自愿退出、或不交履约保证金、或拒签供货合同。这种情况在国际招标里是很难发生的。再说，克莱蒙报的是Φ200，按道理是应该废标的。”
迟总与奚晓月低语了几句，奚晓月面无表情，迟总便招呼刘主任过来。刘主任走过来，迟总低声向他讲了几句。刘主任直起身来，对我说：“袁经理，你去把斯玛通的投标代表请过来，我们要澄清。”
卡尔－斯图特先生带着他的中方代理兼翻译进来了，刘主任客气地请他们坐下。刘主任问翻译：“这位先生会英语吗？”
翻译回答说：“会。”
“流利吗？”
“还可以。”
“那好，我要和他直接交谈。”翻译很知趣，便退出去了。
我也懂些英语，他们之间的谈话我大体明白意思。刘主任开门见山地说：“斯图特先生，我们对您的企业不太了解，您的企业具有大型机加中心的制造能力吗？”
斯图特和蔼地反驳说：“贵公司设备部的部长曾去我公司考察过，他对我们的制造能力很满意。我们公司机加设备的制造能力在德国是数一数二的，这个在德国权威杂志《机器行业》里有详细的介绍。”
刘主任的脸色有点不大自然，“我问一个问题吧。您同我们的设备部做过技术交流，您很清楚我们对车铣中心车削直径的要求是≥Φ200，您的报价是针对≥Φ200的报价吗？”
“不是，我们的投标文件是针对Φ160的报价。”
刘主任很气愤：“您很清楚Φ160是不可能的，它与其他参数不匹配！”
德国人耸耸肩，“是的，我们清楚。但是招标文件里就是这样规定的，我们不能偏离，它是星号项。”
奚晓月插话问道：“你们既然清楚，那就会发现招标文件里的Φ160是个错误，你们为什么不询问、不质疑？”
德国人笑笑，没有回答。
迟总开口了，他对刘主任说：“你问问他，他们是不是具备Φ200的加工能力？”
德国人很肯定地表示：“完全具备。并且能完全满足加工精度要求。”
“好，那您可以走了。”
德国人走出房间，评标室里很沉闷。那些外请的评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很多人大概英语也不行，他们沉默地，都用狐疑的眼光看着甲方的几个人。
连我都看出来了：德国人玩了个花招，他将错就错，以低报价赢得了标的！
迟总苦笑着说：“没想到看起来厚道、古板的德国人也这么狡猾！我们没辙了。刘主任，继续评标吧。”
12点午休，因为评标专家不得离开评标地点，我们给专家和甲方的人叫了福乐满的套餐盒饭。他们吃完，在评标室里闲聊了一会儿，有人就提议：干脆别休息了，开干吧？早弄完早回家。大家都同意。
剩余的四包很顺利，下午仅用了三个小时，就完成了全部评标程序，结果也符合迟总的要求。在陈雷正在打印评标报告时，小马开始给评委和甲方的人发评审费。因为一天评了五包，工作量比较大，评审费也给得多，每人500元，发出去11份，连党书记也有一份。党书记因为不懂技术，评标过程中一直没吭声，现在评完了，他也开始活跃起来。
评委们一一在评标报告上签好字，外请的评委就要告辞了，刘主任、迟总和他们握手，表示感谢。我们的人开始收拾房间里的东西，把它们搬回办公室。
我说：“迟总、刘主任，我们已在白天鹅订了房间，我们过去吃顿饭吧？”
刘主任满脸的不悦，说：“不吃了，我厂里还有事儿！”
迟总却笑着说：“吃点饭也行，借机把今天的事议一议。下面还有几个标，得总结一下，不要再出这样的差错了。刘主任，厂里有事也不差这一会儿，走吧，一起去。小袁这些日子也辛苦了，犒劳犒劳自己。”
党书记马上说：“咱们可都开车了，要去也不能喝酒，最近交警大干，很紧张。”
我笑着说：“这个领导们不必担心，尽管吃好喝好，走的时候我给你们找代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