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禹,让我怎么说你好?”费一飞一向温和,生气时也不失儒雅风度,与他打过交道的人无不敬重;批评人时,柔里带刚,寓理于情,宣传部上上下下无不信服。这次虽然很恼火,也没例外,“这样重大的报道,事关全市大局,你怎可以不打招呼呢?你可以不把我当作部长,但你不可以不把我当作你的前辈,至少我们可以商讨一下嘛!”
是啊,费一飞是沙金市的“领衔笔杆子。”他从平安中学被选进机关,从新闻干事到新闻科长、副部长、《沙金日报》总编,一步一步地爬到今天这样位子。有人戏谑他是“从方格里爬出来的常委部长”。他饱尝“爬格子”人的甜酸苦辣,可谓惺惺惜惺惺,对有文采的人格外爱惜。多年来,他把与文人饮酌、谈文说诗引为一大快事,有时谈得兴起,酒酣而歌,长论不倦。只是当了部长后注意自己的形象,再加上公务繁忙,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喽。他与甄禹虽然是上下级关系,却不忘师生情谊。老部长不光欣赏他,还有意栽培他,《沙金日报》的许多社论、评论员文章和重大报道,都是费一飞向报社总编花茅提议,由甄禹“操刀”的。因此,作为一个县级市的小科长甄禹,在沙金市的名气,已经大过一些局长。
在甄禹眼里,费一飞是他所钦佩的少数领导之一,何况自己又是老部长一手提拔的起来的。你想,甄禹能把有知遇之恩的老领导不当成部长吗?可是,他有他的想法。
“老师,如果我事先与您打招呼了,您能让我发稿吗?沙金河事件您认为不具典型意义吗?这事闹得那么凶、那么长时间,一直没解决,您不觉得需要另辟蹊径吗?我不请示您是怕难为您、连累您,我想一个人承担责任。”甄禹一时激动,在与他所敬重的上司对话时,竟然用了三个反问句。
“狂话!这个责任你承担得了吗?你认为这样我就可逃月兑责任了吗?”费一飞一下子把声音提高了八度,这是罕见的,但他觉得有失斯文,又立即把声音降回原调,“甄禹啊,我欣赏你的新闻敏感性和文采,也佩服你的职业道德和直言真话的勇气,但你违犯了新闻纪律,你不是自由撰稿人!”费一飞在批评人时总不忘提及被批评者的优点,这是他的一种风格。
“老师,我不是不懂新闻纪律,是良心折磨着我。您没看到那个场面,我下乡采访时,曾目睹了从河床暗井中捞出的两个孩子尸体。一个十四岁,一个才十一岁……太惨了。一个年近半百的父亲,晚年得子,椎心泣血,欲哭无泪,像头受伤的狮子低沉地吼着,将儿子尸体横端在胸前。孩子两条小腿顺着父亲的胳膊弯子丢荡丢荡着,男孩子的母亲哭得撕心裂肺,几次昏死过去,男孩子的姐姐一面凄厉地喊着弟弟的名子:‘大伟,大伟’,一面去给她休克的母亲捶背……另一个男孩子的母亲一声嘶叫,将儿子的尸体紧紧搂在怀里,突然狂笑起来,一边拍着尸体一边唱:‘俺家宝儿睡了,睡了……’那唱比哭还揪人心,在场的人都在流泪。那悲惨而恐怖的笑脸,深深地印在我的脑中,晚上躺在床上就会浮现在眼前,联想那些被打的农民和沙金河生态环境被破坏的画面,怎么也躺不住,我不能不写……”
甄禹声泪俱下,顿了顿接着说:“老师,如果您看到了那个场面也会动容、为之义愤,也会理解我的行为……事到如今,我不求您原谅我,更不想难为您,既然违犯了新闻纪律,我愿接受处分,无怨无悔!”
“唉——”费一飞沉重地叹了口气说:“上次你为两个死去的孩子鸣冤曝光,虽然引起了一阵波澜,好在牵涉面小,报道写法得体,小孩的赔偿问题也解决了,你也赚足了面子,这次恐怕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甄禹啊,你年轻气盛,太莽撞了。”
“老师,我并不是要赚面子……”甄禹还想辩驳,突然,桌子上的电话响起来,费一飞低头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模了模秃顶的脑门说:“好吧,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