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许久的手机终于再次来电,我心下暗喜,因为是曾家俊打来的。
我轻轻站起来拿着包走到教室外面,竟然一时不知该到哪里接电话,想起楼梯间一向没什么人烟,所以跑过去坐在楼梯上,才接通电话。
“喂,曾总吗?”。我喘口气问道。
“是我,徐小姐,打扰你了吧。”曾家俊低沉的声音传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淡淡的声音中传递出一种悲悯的气息。
“没有,”我回答,随即迟疑了一下问道:“曾总有什么事情吗?你的声音很……低落。”
“唔……”曾家俊应了一声就许久都没有开口,透过手机听筒,我只能听到他低沉的呼吸声和夹杂其中的叹息声。
心中有些不安,也有些心疼,是什么让他这样情绪低落,又犹豫不决?以我如今和曾家俊的关系,我是不能自然的说出关心的话语的。想到这里,不禁有些颓丧,忍不住咬住了下唇。
“徐小姐,你下午能不能跟我去一个地方?”曾家俊沉默许久后,终于开口。
“可以。”我很爽快地答道。
姑且不论我早就想放弃培训了,单只今天曾家俊的情绪也让我无法安心,想见到他,想安慰他,这个念头忽然间冒出,就不可遏制了。
“我现在就可以离开,我已经出来了,你要过来吗?”。我急切道。
“现在也可以吗?我已经在酒店楼下,准备等中午休息时接你去吃饭的,打算吃完午饭再去。那么我上去找你吧。”
“不用了,我拿上东西直接到大厅吧。”我说着就要顺着楼梯往下走,忽然想起这是顶楼,于是关了电话返回去乘坐电梯。
在电梯口碰到了刚刚乘坐电梯上来的贾瑞峰,我急匆匆的跟他打了个招呼就一头钻进还没合上门的电梯里,直到按下1楼的按钮,我才喘了口气。
如果不是顾虑酒店电梯和楼道里面的摄像头,我早就一个瞬移离开了。
还好这个时段的人不多,电梯只在十二楼和六楼停了一下就一直到达一楼。
曾家俊站在车门外,替我打开车门,看了看我手中拎着的包问道:“皮箱没有带下来么?我们可能今晚回不来了。”
我拍了拍包,道:“需要用的都在里面了,别看包不大,能装不少东西呢。”
曾家俊点点头,关上车门。
车上气氛很凝重,我满月复疑问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一直到车子停在一所医院的停车场,我才迟疑着看向曾家俊。
“这是……医院?”
“嗯。是继华的大连分院。”
我们都没有下车,曾家俊是心中有事,而我却是有了不好的预感。
“徐小姐,我有件很为难的事情想请你帮忙。”
“请讲。”
“有个人,他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了,但是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做过对不起他前妻的事情,现在最希望在临死前得到前妻的原谅。”曾家俊看了看我,而我却再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他叹口气,接着说道:“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已经带着对自己的怨恨去世了,所以他认为这是他的报应。”
原来……
“不知道徐小姐是否记得,我曾经说过你十分像我去世的一个朋友。”
我点头,有点麻木。
“那个朋友就是他的前妻。”
我点点头,仍然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是我想,一个临死之人的愿望……我希望能够帮他达成。”
沉默良久,我木然点头,说道:“是……要我对他说‘我原谅你’么?”
曾家俊急忙点头。
深深吸气,我看向车窗外,打开车门。
靠在车门外,我忽然觉得艳阳高照下,仍然是那么阴冷。
回过头,曾家俊正在另一扇车门前担忧的看着我,忽然间那目光驱散了我心中的阴寒。
我重生,究竟是为了谁?
就在现在,在今天,让我跟过去彻底道别吧。
给了曾家俊一个笑脸,我深吸一口气道:“走吧!”
曾家俊如释重负。
穿行在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弥漫的楼道中,我和曾家俊的表情如出一辙的凝重。
一直在进入病房之前,曾家俊都相当不安,他不止一次的欲言又止,似乎很是为难。我没有追问,因为曾家俊是一个目标十分明确的人,他一向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当他下定决心要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停留在病房门口,我看着病房门上面的门牌号,忽然不自觉地小声说道:“我讨厌这个号码!”
因为这个号码,不仅仅是叔叔在人世间最后停留的房间号码,也是外婆的,难道今天,也会成为蒋泽林的最后之地吗?
是的,这个号码是1206号病房。
是的,在这扇门之后的那个据说生命垂危的人,就是我的前夫,蒋泽林。
“湘君,”在我不住感慨地时候,曾家俊阻止了我握住门把的手。“我很抱歉,让你来这里做这种事情,虽然我们的关系并不算好,但是我还是希望他能够走得很安心,如果,如果实在觉得很勉强,那就什么都不说就好!”
我心乱如麻,当时并没有觉察出曾家俊这时的话已经明显超出了对“徐湘君”应该有的嘱托范围。
是啊,当一个曾经是我丈夫的人就在薄薄的门板之后接到了死神的邀请时,站在门外的我又怎能像平常一样冷静的留意和细心呢?
尽管那个曾是我丈夫的人更曾经带给我无法弥补的遗憾和伤痛,但是正如所有人都认可的那样,人之将死,还有什么不能放开的呢!
更何况,早在我的婆婆出现那一次,知道了蒋泽林那么做的原因,我不是已经原谅了他么?如今只不过是在他的面前亲口说出来,让他能够听到而已,又有什么困难呢?
于是轻轻敲门后,在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喊进来的时候,我抿着嘴冲曾家俊笑了笑,道:“放心!”
然后毅然推开那扇门。
病房的门,就像是分隔了两个世界的结界,不管在走廊中如何的凝重,如何的悲伤,总是充满了生气,但是一门之隔的病房内,尽管摆放着鲜花,尽管有加湿器喷吐的水雾,尽管有两个活生生的人在里面,却只剩下病床上那人散发出来的暮色气息,生命走到尽头的人才会散发出来的气味,死气沉沉。
尽管相隔多年,我仍是一眼就认出了病床上的蒋泽林。
眼前的情景似乎又一次回到了十年前,我站在一个曾经代替我的父亲,我所有的亲人给与我一生的温暖的人的病床前面,在那个倾尽所有为我殚精竭虑的叔叔的病榻前,陪他走完了生命中的最后一程。
有一点悲伤,有一点无奈,也有一点无法名状的压抑。
对于今天的事情,我真的是毫无准备。
我已经不爱蒋泽林了,也不恨他了。但骤闻他的状况,我还是无法控制的涌起了悲哀的感觉,不知道如何理清,现在头脑中复杂纷乱的念头,但我知道自己必须要面对了。
病床前坐着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应该就是蒋泽林如今的妻子和儿子了。
蒋泽林的妻子三十多岁,中等身材,看起来很贤惠,如今有些憔悴,双眼通红并且肿胀。
小孩子才四五岁,但是却不哭不闹,小小的手紧紧握着他父亲伸在被子外面的手,轻轻的吹着,还不住的低语道:“一一给爸爸吹吹,爸爸就不疼了……”
我鼻子一酸,这个时候蒋泽林的妻子终于看清了我的容貌,震惊的站起来。
原本正在沉睡的蒋泽林也突然醒过来,先对着儿子宠溺的笑了笑,抬头看到妻子的异样,若有所觉的转过头来看向门口的我。
时间、空气和心跳,在这一刻都凝滞了。
蓦然间蒋泽林睁大了双眼,看着我喉咙艰难的嚅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但是他的妻子却突然站起来,看看我,又带着温柔的眼神深深的看了看自己的丈夫,便冲我点点头带着儿子走出病房并关上门。
我一阵愕然,回头看着蒋泽林,不由自主地问道:“她知道?”
蒋泽林艰难的坐起来,我犹豫一下,还是上前帮助了他一下。
他喘了口气,迷茫的看着我,道:“嗯,前不久知道了我这个病,我就全告诉她了。”说着,蒋泽林的脸上突然显出我从未见过的温情,居然咧嘴一笑,道:“但是,你看,她没有离我而去……”
我看向门口方向,点点头。
“噢,我给她看过你的照片。”
惊讶回头,我奇道:“你还留着我的照片?”
“嗯,我那里有,我妈那里也有。”蒋泽林想了想,接着道:“我妈现在信佛了,天天为你念经祈祷,为我赎罪!”
“哦,差点忘了,我的父母现在……”他似乎想起来我并不知道他父母的事情,急忙解释。
我打断他,点点头道:“我都知道,我一直都在!”
蒋泽林看着我,老半天才忽然笑起来,道:“啊,不行,我实在不能把你当成湘君!”
我不知所措,不知道他突然怎么了。
“这些事情都是曾家俊告诉你的吗?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早就知道有一个跟我前妻长得很像的人,你,是徐小姐吧!”
我错愕的张大了嘴巴,不过旋即反应过来,想了想道:“其实,他是好意!”
“我知道!”蒋泽林点头,头往后靠了靠,道:“如果不是我以前实在太混蛋,真想跟他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