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外的光线已然一片红火,在这一眼望不透的束河夜市里,渐显暧昧,阴柔。成群结队的麻雀叽叽喳喳地起起落落,或盘旋,或逃避,似乎在远离一方喧嚣的市井,寻访一抹只属于盛夏日落后的凉意与闲情。只是,它们能走开,我却不行。
传唱的巫术依然在前边引导,这一次它们再也不用拽着我走了,而是我自己走,我甘愿走。这条路,代价很大,我的两位朋友已然散命,而我依然在深入。棠七已经跟我在一起了,而我究竟还需要追寻什么?
真实的观点不会骗我,他告诉我,所谓阻止“对手”获得第二颗石头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我真正渴望的,是第二次得到。心灵深处那一曲古老沧桑的招引乐律空前强烈,那烈度,不输于刚刚喝下的丽江二锅头。
博子难得地点了一支烟,朝着楼下抖落烟灰,那一点橘黄色的火光划过漆黑的天幕,亮闪闪的,有痕迹,似乎是某种狭窄却清晰的轨道,留给那些需要趟过黑夜,抵达黎明的执着者。
接过我手里的酒瓶,给自己倒了一口,“啊,这酒够辣。”呼了一口气,他说。
“为什么那么认真,我说喝酒?”我问他。
“开始谁都不想认真的,怕付出,哼,可渐渐就锲而不舍了。”他吞吐着烟圈,把一瓶子店老板送来的二锅头放在雕花木窗内里。“你就别喝了,免得你太认真。”
“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老猪也走了。”我说得真随便,真平常。一群人里,朱楠与其他人仅是同学,而跟我却是朋友。今天凌晨,我那位朋友和他的女朋友,悠然地向着拉市海深处,自由落体而去,用一种亲近自然的方式,诠释了他们的宿命,他们的坚持。无论如何我不该只是这样子,我是说,依然在说说笑笑,依然在关注着一切关于线索的东西,至少现在我该在警局,一遍遍地央求□□们查明真相。然而我没有这样做,一切显得合乎逻辑,自然到诡异。我对朋友的珍惜与义气之心,去哪里了?
时间已近晚上八点,五个人讨论了一下午,现都已四散开去。阿嬉拉着棠七去洗澡了,抽象一人在房间,继续琢磨着那三页泛黄书纸里潜藏的内容。我吃过了抽象带的鸡腿汉堡和两包炸薯条,一瓶可乐,和李博扶栏而立。
“青豆,有件事情,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和你说。”博子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事?关于谁?”
“我记得你反复提起一个陌生号,你说它曾给你《失心记》,给你寺院里的线索,在火车上,也给了你一条短信是吧?”
“恩。它是一切的根源,一切的开始,也似乎知晓一切”
“我好像一直没跟你问起火车上那条短信的具体内容吧?”
我心里震了一下,的确,我仅仅跟博子说起朱楠看过《大研歌书》之后,就沉默不语,并没有和他讨论过诗里的内容,不,甚至连我自己竟然都没认真地去关注一下《大研歌书》。或许因为这短短的几日里,惊异,震慑与莫名太多了吧。我忙取出手机,往收件箱里搜索着,近期短信不多,很快就找到了,那个陌生号。
“你看,就是这首《大研歌书》。”
“朱颜红雨两城访,书生旅大研”他嘴里轻轻念叨着。读完,他愣了半晌,鼻孔处催出一股自嘲与无奈的气息,“又是藏头诗,青豆,哎,如此明白的暗示,我们竟然没有提早注意到。”
我默默地接过一看,藏头句恰好是:朱楠刘海将死丽江。而且地点是“海为拉市古人川”,方式是“蝶恋寻仙”
“这么说陌生号不仅知道老猪和刘海会死,甚至连在哪里怎么死都清楚!”手指迅速地点击着触屏,我几乎是立刻给陌生号打了过去,然,不出所料,关机。“阿博,这”
“这正是我要和你说的,青豆。关于这个神秘的号码,这个许久来,指引着一切的号码,个中的逻辑,我们需要理一理了。”
我怔怔地瞅着《大研歌书》,兀自镇定,听着李博接下来的阐述。
“青豆,陌生号拥有者认识朱楠和刘海,那很可能是我们熟识之人,对吗?”
“有道理。”我记起了一个细节,“曾经在灵悟寺收到陌生号信息时,我问过它究竟是谁,对方出乎意料地回答我:熟人。”
“真是这么说的对吧。”李博似是放心了些,吸了一口烟。“那么青豆,”他接着说:“你身边的熟人都有哪些呢,还是你自己来说吧。”
“有你,朱楠,抽象,还有认识不久却相对熟识的刘海,还有你的女友阿嬉,再来,便是棠七了。”我的注意力猛地瞪在了棠七上,“棠七”我幽幽地说,奋力拼凑出这两个字眼儿。
“青豆,棠七这个人在你记忆里是什么模样?你说实话,注意是记忆里,不是现在。”博子不像在质问,他语气很淡,淡到如束河夜空的流云。有着一种安全感,更有着一种坚持,一绕轻饶的疑虑。
“你知道,我一直放不下她,这不仅仅是喜欢,是爱,真的。”我顿了顿,“但是要说我了解她,却是一点也不。在我的印象里,棠七不苟言笑,有些冷,对我时常是不理不睬,然而感觉这个东西说不清的,好比化学反应,我这辈子就是和她干上了。”
“青豆,眼下这个棠七,哦不,或许我不该这么说。我的意思是,她貌似变了,变得非常亲切了不是吗?”亲切两个字,他用了重音。
“变化是注意到了,但我没去深究这些。阿博,你知道,她现在是我女朋友了,我清楚这一点就足够了,至于她的过往,我不想去思考,和她过好今后的每一天才是我要的。”
“也就是说,你们彼此之间,其实还是不了解对吧?”那语音依然淡淡的,却令人渴望回避。
“对。不了解。但还是在一起了,并没感到不合适。机械一般的,程序设定好一般的,就在一起了。”我说,彷如在强调着什么,那同样是一种固执。
“然而你依然感觉到奇怪了是吧,青豆,说实话。”问题一步步透出原点。
“我真没觉着奇怪。我和她是昨晚相遇的,她当时就站在这里,你这个位置。她笑着,是那么优雅,那么自然,好像她一直都在,陪伴在我生命的轨迹里,从未远去。”我望进束河深深的夜色里,一字一句。
“棠七居然跟我们住在一个地方,呵,你俩的确很有缘。”博子首先肯定了这一点,又说:“可是青豆,我还是要说,昨晚上棠七不是跟她姐姐一起陪那位疯癫的盖姨妈上医院了吗,棠七那么喜欢盖姨妈,把他一个人放着不管来这里住,也许可能,呵呵。”他尽量使用一种平常不过的语气,而我还是听出了他的潜台词。
“而且青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晚在飞花触水遇到棠七,她该是穿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吧,而这个棠七呢,白色的长袖T恤,黑色牛仔裤,当然也和你胃口,可这变换的速度是否,或者我不该这么说,女孩子有可能换衣服比较勤是吧,阿嬉也是,呵呵。”李博试图把说出的每一句话拐个大弯子收回来,可我仍然一句又一句地听懂了,懂了博子怀疑棠七。
“呵呵,也许吧,女孩们换个衣服还不正常。”眼下也只得这么附和。其实,李博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它催动了我心田里的波澜,引我向着这个疑点去思考,然而在这条路的中央,却站有一位拦道者,她娉婷婉约,她挡下我,跟我说别再为此去思考,该知道的,我终会知晓,目前重要的,是第二颗双子石
“还有一个事,本来抽象想自己和你说的,后来你吃东西的时候,他跟我说了。”李博眸子里弥散着一丝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