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回不去,在校方安排下,叶优昙进了图书室。流言渐渐消失了,但人们古怪的眼神仍然清楚的说明着他们对叶优昙的不屑。
“小白兔,你怎么换了工作?”当沈子清看到叶优昙沉默的站在书架前,将一本本图书归类时,禁不住惊讶的问道。
他只不过有一个星期没有出现,再回来时,却本能的察觉到叶优昙的变化。
“这里不好吗?”叶优昙说。
“好啊!”沈子清点点头,环顾四周,“可是,未免有些太安静了。还是医务室比较热闹……”
正在放书的手顿了顿,很快恢复了自然。叶优昙熟练的将凌乱的一堆书排放整齐,然后回头笑着说:“我觉得这里挺好的。”
沈子清眉毛皱了起来,只不过走开了几天,他的小白兔就变得和以往有些不同。那天剪得刘海略略长长了一点,一低头就遮住了她的眼睛,教他看不清她眼底的神情。
她以前从不会伪装自己,生气的时候小脸皱成一团,害羞的时候脸色红到耳根,高兴的时候眼睛笑到眯起来——虽然不太适应人群,但她比任何人都要活的真实。
他以为让她多接触一些人会更像正常人一点,现在她的确也学会了怎样做一个正常人——像蜥蜴一样,随身带着保护色以便融入周围的环境。
她做到了,但却没有之前快乐。
是什么让她变成了这样?
沈子清沉默良久,心中隐隐有了一个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答案。
比起医务室,图书馆的工作要简单很多,主要是些不用动脑的体力活。原本是两个退休教师负责,叶优昙来了之后,就一个人包揽了所有的事务。沈子清有次过来正好看到叶优昙搬着小山似的一堆书爬上爬下,心疼的冲过去帮忙,却发现那座叶优昙搬起来毫不费力的书山换到他身上,压得他胳膊都要折掉。
“子清,很重吗?”叶优昙站在一旁问他。
“哈……怎么会!”他笑眯眯的挺直了腰,“这么点东西,我根本感觉不到它们的分量!”
“真的吗?”叶优昙怀疑的看着他,“你额头在冒汗诶。”
“那是因为……因为天气比较热嘛!”他喘着气说。
在叶优昙面前逞强的后果是愚公移山的搬了一下午的书,他就像一辆超载的货车一样,头顶冒烟、气喘如牛,偏偏还要假装自己时速120迈。
回去后他的胳膊痛到完全抬不起来,过了整整一个星期才完全恢复。不过为了叶优昙在结束后请他喝的那一杯女乃茶,他也觉得很值了。
坐在天台上吹着清爽的风,叶优昙半眯着眼,望着天边洁白的云朵,心情好的一塌糊涂。
是因为子清吗?她扭头看他,他闭着眼享受微风拂过脸颊的快感,短短的头发湿漉漉的,是因为刚刚在水龙头下冲过。深蓝色的t恤被水洇湿一块,贴在肌肉匀称的胸膛上,正被风一点点吹干。他整个人都散发着阳光的味道,热情洋溢,充满了这个世界上所有正面的力量。
大概是发觉到她在看他,他弯起嘴角,露出颊边两个浅浅的酒窝。
“你这样看着我,我会觉得你喜欢我呢,小白兔。”
叶优昙没有说话。沈子清笑着睁开眼睛,他的眼睛明亮而有神,里面是一颗自由的灵魂:“前几天我没有来看你,是因为我回家了。我不在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叶优昙愣了一下,摇摇头说:“没有。”
沈子清安静的看着她,她低着头,双臂抱住膝盖,把自己藏了起来。他想起童话里那个住在花朵中的小人儿。他如果要看到她,就必须撕开那些美丽又柔弱的花瓣,可是他怎么舍得呢?
他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肩膀,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紧紧的将她拥进了怀中。
这一天穆少没有像往常那样亲自来接秦小悠,照严锐的说法是去国外谈一笔生意,秦小悠没有多问。但叶优昙敏感的意识到事情并不像严锐解释的那么简单。
“他怎么了?”叶优昙私下堵住严锐问。
“没事儿,”严锐笑笑说,“发烧,去医院了。也许明天就回来了。”
“很严重对不对?如果不严重的话他不会住院的。”叶优昙说。
严锐笑不出来了:“我的好妹妹,你真了解他。不过别担心,穆少命硬着呐,发个烧而已,奈何不了他。”
叶优昙犹豫了一会儿,说:“我能去看看他吗?我保证不会打扰他,也绝不会让秦小姐知道。”
严锐想了想说:“好吧,不过可不能让秦小姐知道。”
享誉全国的赵氏私人医院向来只接待权贵,里面的豪华程度不亚于任何五星级酒店。这样的病房对平民来说住一天都是天价,就连普通的富人都消费不起。然而这所医院里,顶楼的那间病房是常年空着的,平日里严禁任何人进入。
现在,这所医院的院长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气汹汹的瞪着面前的两个人:“你们怎么搞的?这才出院几天,又来?他自己不拿身体当回事儿,你们就不能多看着点他?连个人都
照顾不好,你好意思称他手下?还有你,你不是他女人么,连他是好是坏都看不出来!非得等他挂了才知道厉害是不是?”
严锐被赵医生骂的抬不起头来,就连头一回来的叶优昙都在他的指责下变得满脸羞愧。
赵医生摊上这种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肯上医院,一年难得来几回但每次一来就是人事不省的病人十分头疼,偏偏这个人是他看着长大,而且必须确保他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人。万一他有什么闪失,他将来死了都没脸去面对穆老爷子。
大概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赵医生年轻时也曾混过黑社会,而且是穆老爷子手下一员猛将。后来虽金盆洗手,但脾性不改,发起飙来照样拿手术刀砍人。
赵医生站在原地把两人痛骂半个小时后,终于想起来里面还躺着位病人,猛然间降低了音量,凑过去窃窃私语:“我跟你们说,他身体糟的很,跟去年不是一个档次……啧,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跟我们那时候不能比,想当年我老赵风里来雨里去……”
望着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的赵医生,严锐冲叶优昙悄悄打了个手势,然后不动声色的移到了她身前。在严锐的掩护下,叶优昙总算进了病房。
穆少躺在病床上,穿着一件棉质的白色病号服,胳膊露在外面,腕上连着输液袋。
他睡得很沉,脸上和唇上都褪去了血色,呼吸声很浅,在一片白色的背景下,安静的如同一幅单色素描。
叶优昙帮他掖了掖被角,伸出手指抚上他眉心的皱褶,平日在睡梦中只要有人靠近就会立即醒来的人,此刻却没有一点反应。
看来早上是强打着精神起来的吧,连她都以为他昨晚的烧退了,结果只是变的更加严重而已。
她忽然想起严锐说过的那句“穆少的话都得反着听”,看来的确如此呢,她发誓以后决不再相信他——他说的“没事”,明明就是“有事”。
叶优昙留下来陪床,夜里他醒来一次,发现自己躺在医院后十分惊讶,看到她之后更加惊讶,紧接着他声音低弱的问了一句:“小悠呢?”
她摇摇头说:“她不知道。”
他于是很安心的闭上眼睛,语气淡淡的说:“你回去吧,我没事。”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没了反应。
叶优昙模了模他的额头,仍然很烫,但比起刚来时已经好了许多。取了冰水来帮他冷敷,又解开他的扣子用湿毛巾擦身。忙完之后总算放下心来,趴在床边倦极入睡。
她做了个噩梦,心里一跳一跳的,猛然张开眼睛,看到他浑身抽搐着,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开,溢出模糊的申吟。
她吓坏了,伸手模去,他满脸冷汗,额头烫的惊人。
她焦急的伸手去按床铃,却被一只手抓住,他睁着眼睛看着她,断断续续的问:“我们……是不是,是不是见过?”
叶优昙眼中满是泪水,却说不出话来。
他的眼神有些涣散,却依然紧紧的抓着她的手:“不要叫人……过一会儿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