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微风穿过没有上漆的窗户,有些凉意,惊醒了守在床边的妇人。妇人睁开眼睛,看见床上女子依旧昏迷不醒,摇头感叹:“好端端的姑娘,作何要动这轻生的念头?”
这妇人姓李,名兰花,十八年前就嫁到荷花村,现如今已经快三十五岁了。她的眼角有两条细细的鱼尾纹,松弛的皮肤也不复年轻时候的光彩,但她依然美艳如花,至少在同岁的女人当中,她是村里最美的一个。李兰花的丈夫曾富贵在县城的锦绣庄做工,儿子曾小安在外学手艺,生活不算好也不算坏。这天清早,李兰花像往常一样到河边洗衣服,忽然发现一个落水的姑娘,她赶紧吆喝同去洗衣服的妇人,把落水者救上了岸,送到自己家。
看着窗外,夕阳的金光在朴实的窗棂上镀上一层金黄,李兰花琢磨着在锦绣庄帮工的丈夫差不多该回家了。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子,不由得摇摇头,然后起身到厨房里准备晚饭去了。
院子里有两棵树,一棵桃树,另一棵还是桃树。灰扑扑的院墙衬托青碧的树叶,几只不知名的小鸟躲在树荫里,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一排翠绿的凤尾竹在墙角轻轻摇曳,沙沙沙的竹声交织在风中。竹影婆娑,挡住半边窗户,微风吹进屋子里来,竹床上的女子静静的躺着,弯弯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像一个沉睡千年的梦,陡然间清醒,一扫脑海中的浑浊,心也变得清明起来。她缓缓睁开眼睛,一双美目宛若秋水,洗尽铅华之后,只剩一脸苍白。她的嘴唇微微发紫,浑身提不起半点力气。
这是地狱吗?许茹香默默的想,着眼处却是素净的白色帷幔,朦胧间听见鸟儿的啼叫声,百转千回,嘤嘤成韵。
“这里不是地狱,可是我明明已经死了呀?”
许茹香在床上躺了许久,一动不动,眼中充满了疲倦。大概是休息足够了,她试着坐起来,头脑还有些晕眩。她慢慢地抬起双手,揉一揉太阳穴,眼角瞥见一抹血一般鲜艳的红,这是——一根红线。
许茹香微微怔愣,努力回忆这根红线的来源。突然,许茹香的脑中嗡的一响,一道晴天霹雳轰然劈开那尘封多年的记忆。
那年春,桃花流水,细雨纷纷。古朴的街道,在绵绵细雨中染上水墨的颜色。他穿着一身绿色的军装,撑着黑色的雨伞,毫无预兆的闯进她的世界。他清俊挺拔的身影,刀削一般的面容,镌刻在记忆深处。时光如流水,把他的名字洗得发白,却始终抹不去他的轮廓。
“看来你我是有缘的,我叫顾飞。”男子微笑道,他的笑容好似三月的*光,灿烂而干净。她轻轻咬着嘴唇,思忖着要不要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他将一根红线放在她的掌心,说:“等我们下次相遇,可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躺在陌生的竹床上,忆起年少时的浮华往事,不觉间已落下两行清泪。“我叫许茹香。”她唇齿微启,闭上眼,泪水无声。
许茹香扶着床沿,怔怔的看着窗外的凤尾竹。在病床上躺久了就变得特别迟钝,过了许久,她才发现周围环境的不同,这里不是她家,也不是医院这是哪里?
目光停留在一双羊脂白玉似的手上,许茹香怔愣稍许,她惊骇的盯着这双手,这样漂亮的一双手怎么可能是自己的?手指轻轻的动了动,许茹香模模自己的脸,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她颤颤的掀开被子,打着赤脚,坐在床边发呆。
窗外唧唧喳喳的鸟鸣声把许茹香拉回现实,她开始打量这个房间。窗户边有个梳妆台,台上有一面古旧的铜镜,许茹香就这么光着脚走过去。铜镜中映出一张清秀白皙的脸,眼睛大大的,眉毛有些浓,刘海还有些凌乱。许茹香木然的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觉得镜中的人儿是自己,又不是自己,看不清那到底是不是自己。想到此,许茹香头痛欲裂,突然两眼一黑,就不醒人事。
哐啷一声,镜子碎了,还在厨房烧饭的李兰花听见响声,拿着锅铲就急急忙忙的赶到侧屋,推开门,看见许茹香晕倒在地,镜子碎片洒了一地。李兰花把锅铲随手放在桌上,把许茹香扶起来。“姑娘,姑娘……”李兰花唤了几声,许茹香的意识模糊,朦朦胧胧的看见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嘴唇一张一翕,好像在跟自己说话。
“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李兰花叹道,把许茹香扶上床,拿了锅铲又回厨房去了。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许茹香的身体渐好,虽然还未完全适应这个时代的生活,但至少也接受了魂穿古代的事实。既来之,则安之。毕竟是活了一世的人,能获得第二次生命,比任何事情都来得珍贵。
李兰花的心肠不坏,就是势利了一些,嘴巴上不饶人,从她的口中许茹香知道了许多事情。现在是大梁王朝天观四年,南北朝时期虽然出现过梁这个朝代,但并不等同与现今的大梁朝。梁为国姓,也作国号。大梁之北有西戎虎视眈眈,西南地区又匪患不断,秦淮一带年年洪涝……不过这些都与许茹香都没有半毛钱关系,她现在只想把手上的针线活儿做好。
许茹香出生书香世家,小时候上过私塾,学过针黹,甚至不顾父母反对到清政府办的新式学堂做过旁听生,后来家道中落,也摆过小摊,闹过ge命。所以,许茹香并不是如她的外表那般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而是经历了战火淬炼的人。
十来年未拿针线,还真有些陌生,好在许茹香接收能力比较快,不多时便把前一世学的苏绣功夫拿出来,羡煞了同她一起做活儿的李兰花。
“我说姑娘,你这花儿绣得可真好,活灵活现的,只怕连锦绣庄的一等绣娘也比不上。”
“我不过照猫画虎,大娘的绣工才是真的好”许茹香微笑道。
李兰花脸上也堆满笑容,打心底里喜欢许茹香这个孩子,只可惜儿子不在家,不然这从天掉下来的儿媳妇准是要定了。不过李兰花的丈夫曾富贵可不这样想。
曾富贵在锦绣庄做货品管理和押运的活儿,三天两头和锦绣庄的大少爷去各种娱乐场所厮混,虽说对李兰花不坏,可也不见得有多好。自从许茹香来到这个家后,曾富贵就突然勤快起来,逛窑子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回家吃饭的次数越来越多,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儿,偏生李兰花觉悟低,没有丝毫警惕。
许茹香绣好了一朵兰花,就把针黹放下了,抬头望望天,暗忖着曾富贵快回来了,眉头就不禁皱起来。李兰花以为她是累了,怜惜道:“你回屋歇会儿罢,我做饭去。”
许茹香笑了笑,等李兰花转过身,又长长苦叹。曾富贵怀着什么心思,她又怎会不知道?这寄人篱下的日子难过,许茹香打定注意,只要攒到五百文钱,她就立即离开这个家。
曾富贵今天回来得格外的早,似乎心情很不错,嘴里哼着小曲儿。曾富贵长得五大三粗,偏生眼小鼻小,模样有些滑稽,在锦绣庄里也是干活儿的一把好手。许茹香正院子里剥蚕豆,看见曾富贵回来,叫了一声曾大叔,就把蚕豆端进厨房慢慢剥。曾富贵身为一家之主,自然不会到厨房这种地方来,就算是到厨房门口,也会认为失了身份。
“呸,小娘皮”曾富贵低声啐道,转身走进堂屋,吆喝李兰花打盆热水洗脸。
吃过晚饭,许茹香把门栓紧了,数了数近段时间做针线活儿换来的钱,为数不过两百二十文钱。许茹香轻声叹息,把铜板用布袋装好,放在枕下,便月兑了外衫睡去。
夜半时分,门外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声,许茹香睡觉容易惊醒,披了件薄衫来到门边,贴着门聆听动静。
“臭娘皮,睡个觉还把门窗扣得这样紧”
是曾富贵的声音,许茹香大惊失色,顷刻间又恢复镇定,她迅速冲到床边,穿了衣裳,然后点亮一盏油灯,沉着脸,端坐在屋子中央。
曾富贵瞧见屋内突然有了灯光,知道许茹香已经醒来,他拍了拍门框,压低了声音道:“我的好姑娘咧,你睡了吗?叔有好东西送你,快开开门”
许茹香完全能够想象出曾富贵此时的笑容有多么猥琐,心里想着,不过是个粗鄙汉子,只要你敢进来,我就敢把你废了
“怎么叔每到夜里就有好东西看,白天都不能看吗?”。许茹香冷冷道。
“嘿嘿,晚上才好看啊”曾富贵笑声yin荡。
许茹香懒得跟他绕弯子,愠怒道:“叔明天再来吧,我乏了”
曾富贵一听,没想到事情会这样顺利,看来这些天的软磨硬泡没白费,连声应道:“好好好,明天看,明天看……”
曾富贵走后,许茹香长长的松一口气,她把枕下的铜钱拿在手里掂了掂,两百二十文就两百二十文吧,省着点花,一时半会儿还饿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