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三年八月癸亥,袁崇焕因“咐托不效,专恃欺隐,以市米则资盗,以谋款则斩帅,纵敌长驱,顿兵不战。及至城下,援兵四集,尽行遣散。又潜携喇嘛,坚请入城”等罪名,被处于碟刑死于西市,弃尸于市。林纯鸿九月从邸报得知此事,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先不说以上罪名是否事实,姑且看看罪名本身:袁崇焕未做到自己对崇祯的承诺、还欺瞒了崇祯;与建奴交易米粮,有资敌的嫌疑;为了议和,杀了毛文龙;放纵建奴入侵,自己却在京城附近顿兵不战,还遣散援兵;还携着喇嘛坚决请求入城。说穿了,就是事情没有做好,违背了当初的誓言,有跋扈的事实,擅自诛杀了毛文龙。犯了这些罪,判斩刑即可,何必要割三千五百四十三刀?
看着林纯鸿神色郁郁,小戴子问道:“林大哥,今天还去猇亭吗?”按照原计划,林纯鸿准备今天带着小戴子去猇亭转转,就任以来,林纯鸿快把整个枝江县转遍了,了解一下乡里的情况。虽说洪武爷规定严禁官吏下乡,但这规矩早就被破坏无遗。再说,不了解乡情如何做事?说实话,林纯鸿倒也羡慕包哲东等人,他们整天悠闲得跟什么似的,也难怪这帮人没事就来个吟诗什么的。本来按照林纯鸿的职务,就是管管侦缉典狱之类的事情,只要自己不生事,事情也不多。但林纯鸿坐不住,总想着做点什么事情。他知道大明的基层管理奉行无为而治,这样管理早就不合时宜。要不,以建奴那么点人口,何以让大明毫无招架之力?林纯鸿相信,只要将整个荆州府的人充分组织起来,建奴就无法招架。
“去个屁,看来看去都是一个糗样!”林纯鸿没好气的回答道。惹得小戴子向宁典和于泽吐了吐舌头。宁典和于泽是周望专门为林纯鸿挑选的侍卫,这两个家伙反应灵敏,武艺精熟。
林纯鸿对大明乡里非常失望,想治理又无从着手,更何况这些事情又不属于他的职权范围。对典史管的侦缉和牢狱,他也不想去改动。本来他颇有雄心壮志,拟定了很多办法征询张道涵的意见,但直接被张道涵扔进了废纸篓。张道涵劝他,这些万万不能改,动一而全身动,牵涉太多,会触犯整个官吏阶层的利益,最终会落个出力不讨好。
“那今天的弓兵演练看不看?”小戴子继续问道,一心想转移林纯鸿的注意力。
“看什么看?看弓兵帮包哲东和谭杰希搬木头?”谭杰希是枝江县的主薄。枝江县人口不过二十万,属于中县,不设县丞。林纯鸿一想到弓兵,就更加恼火。明朝的征税相当低,分为起运和留存。起运就是上缴上级政府的部分,留存就是留给地方政府的财政经费,但税收绝大部分都充当起运,地方政府财政收入远远不够使用。地方政府无法,只好让百姓服役。如充任弓兵也是服役的一部分,林纯鸿手下的吏也是服役的,连文书的纸笔墨水都是自备的。当然服役有好坏之分,如林纯鸿手下的书办就是肥缺,而弓兵就无人想充当。县里的大佬们早就把弓兵当成了自己的下属使唤,做一些私人的活计。最近包哲东和谭杰希也在筹划着建房子,所以林纯鸿有这么一说。
本来弓兵归典史管,林纯鸿也想看看自己手下的弓兵,便有安排他们演练,现在林纯鸿也不想看了,吩咐小戴子道:“你要弓兵该干嘛就干嘛去,别等着我了。”
小戴子应声而出。林纯鸿真有点后悔当初没有选择武职,至少可以练练兵。现在却无所事事。林纯鸿无法,只好把枝江县的事情放在一边。把主要精力放在生意上。林纯鸿拿起小荷整理过的行文,漫不经心的看着。
忽然一皂吏来报,知县包哲东有请。林纯鸿将行文丢在一边,随口问道:“包父母有何事?就请了我一人?”
皂吏答道:“还请了主薄大人,据说是流民的事情。”
林纯鸿点了点头,回道:“你回吧,我马上过去,辛苦你了。”
听到流民,林纯鸿就明白了,张道涵早就通知林纯鸿:陕西、河南水旱灾害频繁,大量的流民进入了湖广荆襄地区,朝廷下令荆州和襄阳二府妥善处置,命令是下了,但钱粮没有。荆州府决定,将流民分摊到每个县,枝江分摊到流民五千余名流民,按照每个流民一年半石的量从府库拨付了二千多石粮食,其余不足部分由枝江县补足。林纯鸿不敢懈怠,连忙去见包哲东。
林纯鸿到了县衙,现谭杰希已在,从茶水判断,估计来了很久了。林纯鸿刚坐定,包哲东就大倒苦水:县里已经没有存粮了,也没有剩余的荒地安置这帮流民,现在流民聚集在安福寺,已经出现不稳的迹象,随时成为变民……
林纯鸿听了,问道:“荆州府不是已经调拨了二千多石粮食吗?”
“那只是账面上的,最终到手的一千石都不到。”包哲东和谭杰希异口同声的说道,目光中掩饰不住鄙夷之色,心里暗道:这个傻瓜,连这个都不知道。
林纯鸿当然知道荆州府和枝江县众人上下其手,吞没安置粮食的事情,就连包哲东和谭杰希合伙吞没了五百石的数字也知道。现在叫林纯鸿过来,看来是想让林纯鸿这个豪富接下这个烫手山芋,至于细节,这两个狗东西估计早都商量好了。
林纯鸿又问道:“五千余口人中,壮丁有多少?”
谭杰希翻了翻眼珠,回道:“壮丁大约有五成。”
“啥?壮丁居然有五成?他们的父母老婆孩子呢?”林纯鸿继续白痴的问道。
谭杰希对林纯鸿老是问一些没用的东西感到很不耐烦,回道:“能从陕西和河南跑到枝江来,当然身强力壮的多,那些老弱病残估计都死路上了。”
“哦?哎,民生艰难啊,居然有那么多人倒毙在路上。那岂不是一路都是白骨?曹操有诗: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真是惨啊,惨啊!有五成的壮丁啊,一旦和当阳一样生了民变,就完蛋了,沈文瑞和宋海涛的惨状你们听说了没?那个惨啊,当时我到了县衙,两颗头就挂在县衙的墙上,两眼空洞……”林纯鸿知道,这两个老家伙想让林纯鸿主动提办法,然后顺理成章的将包袱甩给他,于是不停的胡搅蛮缠。
沈文瑞和宋海涛的惨状让包哲东和谭杰希不寒而栗,包哲东不能看着林纯鸿继续装白痴,打断了他:“所以,林典史得想个办法,万一激起了民变,所谓覆巢之下无完卵,大家都一起完蛋。”
“我能有什么好办法?一千石粮食养五千多人,能养多久?况且还没有安置地,又不能遣返,要一直养下去。”林纯鸿双手一摊,说道。
这个推月兑之辞让包哲东和谭杰希相当不满,谭杰希忍不住冲锋在前,说道:“整个荆州和夷陵的人都知道林典史豪富,钱如流水一般,近闻林典史伐木还缺工人,在百里洲造江堤还缺民夫,何不将这些人招过去,一则给了流民一条生路,二则又为枝江解决了大问题,于朝廷和自己都两利的事情,何不乐而为之?”
林纯鸿苦着脸说道:“都看着我外表光鲜,外人哪里知道,上次陈贺降价销售木材,我亏了将近十万两银子!主薄大人不说伐木还好,一说我就来气,那帮土人根本就不让我在那里伐木了,现在我那里还有几百人无事可干呢!造江堤可是枝江县的事情,我哪有那本事去造?那只不过是谣传而已!”
包哲东和谭杰希都有点愤怒了,老子们好好的把你当盘菜,和你商量流民的事情,你居然又是哭穷又是装傻,把我们当成什么了?包哲东微微怒道:“林典史有什么难处就直接提?不要再拐弯抹角了!”
林纯鸿见火候已到,笑嘻嘻的掏出一张土地契约,说道:“百里洲目前有耕地五万三千四十亩,我是想修江堤,那些滩涂沙地大约有十七万八千亩,修好江堤后,将获得薄地十六万多亩,还望包父母给立个官契!”
包哲东和谭杰希接过契约一看,脸都绿了,心里不停的咒骂林纯鸿:这小子太黑了,借着安置流民,居然想将十六多万亩纳入手中。有心想分一勺,但想到修江堤可不是说着玩的,至少得有几十万两的投入。况且夏季洪水来时,江堤能不能挡住洪水还得两说。
包哲东拿着契约晃了晃,说道:“林典史准备将五千余流民全拉去修江堤?”
林纯鸿摇头说道:“没粮食,我怎么可能养得活这么多人?我最多招三成的人!”
包哲东和谭杰希交换了一下眼神,说道:“如果招个五成,剩余的五成有一千多石粮食,也能熬个一年多时间,以后再让一些富户捐纳一部分,林典史你看看这样行不行?”
林纯鸿哭丧着脸,说道:“包父母有令,属下能不执行?只是这样可苦了我了,哎,不容易啊!”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