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枝江县城最遥远的地方要数石套子。石套子紧挨长江,与江陵县接壤,官府的统治力量历来薄弱。但这个地方全是冲击平原,地势无一丝起伏,土地肥沃,非常适合种植棉花和小麦。自惠王分封以来,石套子的土地便划归惠王,所有的地租和税收归惠王所有。当初林纯鸿选择十个试验村庄时,由于双庙山村土地都归惠王所有,全村基本都是惠王的佃户,非常具有代表性,派遣顾绣兴和窦石温入驻双庙山村,分别负责建立货栈和弓兵队伍。
顾绣兴和窦石温来到双庙山后,不仅建立了货栈,还在长江边修了个简易的码头,更是在闲时组织惠王的佃户至长江打渔,大大改善了村民的生活,获得了村民的认可。在这个基础上,窦石温成功组织起十人的弓兵队,不仅习练战阵技法,还负责乡村里的治安,不到一年时间,双庙山治安大为好转,并且勉勉强强没有饿死人。
陈可辛被惠王府长史任命为双庙山管事,负责收取地租和税收。由于最近几年天灾频繁,双庙山有一部分佃户无法按时缴纳地租,致使陈可辛繁忙不已。他收留了一些泼皮和无赖,专事逼租,导致村民们暗地里称他为陈扒皮。
对顾绣兴和窦石温修建货栈,陈扒皮持双手赞同,还组织一些佃户免费帮忙,毕竟,以后不用跑到二十里外的江陵县去购买生活用品。但货栈修好后,顾绣兴欲哭无泪,货栈的主要客户就是陈扒皮和一帮泼皮无赖,平常的村民生活艰难,连一件衣服都还处在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境地,何谈什么消费能力?
况且崇祯四年的年关将近,顾绣兴和窦石温面临着巨大的挑战:陈扒皮带着一帮泼皮和无赖正在到处逼租,真是“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往年村民们也习惯了,交不上地租就卖儿卖女或者去逃荒。但今年不同了,顾绣兴和窦石温在村里有了一定的声望,一些村民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了两人。
“顾秀才,这事我们不能不管啊,村民们好不容易接受了我们,不管的话,以后事情怎么做?”窦石温年少气盛,最见不得逼人卖儿卖女之事,对陈扒皮等人的作为早就恨之入骨。
顾绣兴叹口气,说道:“怎么管?你要看到这是惠王在收租,陈扒皮只不过一条狗而已,我们能阻止惠王吗?”
窦石温哑口无言,一口愤懑之气憋在胸膛里无法泄,将拳头狠狠的砸在了门上。
顾绣兴继续说道:“当初典史说宗族是大明朝廷的一颗毒瘤,这话真没说错。双庙山如此,其他王族的封地不也照样如此?难怪陕西和山西的贼寇那么多,全是被这帮人给逼出来的。”
说到贼寇,窦石温更是恼火。他的父亲就丧身于贼寇,对贼寇恨之入骨。他咬牙切齿的说道:“老子就是拼了命也不能眼看着双庙山的村民成为贼寇。”
“要不,咱们把弓兵召集起来商量商量?他们对这里熟悉,人多主意也多。”
窦石温重重的点了点头,出门而去。
弓兵听顾绣兴说完之后,有的愤怒、有的无奈、有的恐惧……各色表情都有。见弓兵都沉默,窦石温忍不住骂道:“都跟了我半年了,拳脚还说得过去,但一说到正事,没有一个能顶上用的,你看看你们这熊样,难道还怕陈扒皮?”
窦石温的话让一些弓兵感到惭愧,将头深深的埋入怀中。陈扒皮在村里作恶多端、威风八面,手下更是有一帮爪牙,哪是那么好惹的?有的弓兵暗自月复诽:你们两个的家都不在这里,当然不怕陈扒皮,我们得罪了陈扒皮,以后日子还怎么过?只有一个叫石娃子的弓兵把嘴唇挪了挪,想说话又不敢说。石娃子是孤儿,以前就帮着别人打打短工度日,品性还算优良,被窦石温招入了弓兵队。
顾绣兴见石娃子有话说,鼓励道:“大伙也知道,我们和陈扒皮不是一路的,有什么话就直接说,难道你们还怕我们和陈扒皮串通一气?石娃子,你说吧。”
被点到名,石娃子吓了一跳,慌忙摆手道:“我没有想到什么办法……”
石娃子的熊样彻底激怒了窦石温,他一个箭步上前,扯起石娃子的衣襟,将他从板凳上提起来,吼道:“是爷们就说,娘的,跟着老子学武就是为了健身?老子白教你们了!”
石娃子脸色苍白,连忙说道:“队长,我说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哎呦,疼!”
窦石温把石娃子放下来,命令道:“说!”
“陈扒皮从地租中捞了不少好处,如果换个人来收地租,乡亲们也就不至于活不下去。”
顾绣兴和窦石温狐疑道:“这个谁都知道,他一个人再怎么捞,能捞多少?这个法子恐怕无济于事。”
石娃子见自己的意见被否决,急道:“陈扒皮捞的好处可不止这么点,按照规定,我们交给惠王的地租是五成,但陈扒皮会收到七成!”
顾绣兴大吃一惊,说道:“陈扒皮居然这么狠?还以为他就是占点小便宜而已。”
“去年陈扒皮带着我们运年租到荆州,运去的东西远远要比收的东西少!”石娃子既然已经开始说话,胆子大起来,争得脸红脖子粗。
顾绣兴看了窦石温一眼,窦石温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顾绣兴对弓兵说道:“恩,石娃子今天表现不错,我和窦队长赏一壶酒,以后大家有话就不要憋在心里,都要和石娃子一样,说出来,明白了吗?”
弓兵用羡慕的眼光看着石娃子,石娃子的脸更红了,说道:“这壶酒大家一起喝!”
窦石温拍了拍石娃子的肩膀,笑骂道:“美得你了,刚领赏就用来做人情,这壶酒是你的,你该咋地就咋地!大伙解散吧,有事情我再叫大家。”
弓兵们得到一壶酒,兴奋的出门而去。
待弓兵出门后,窦石温问道:“秀才真的准备拿陈扒皮开刀?”
顾绣兴点点头,说道:“只好这样了,我们早就应该治治这帮狗奴才了,以前看陈扒皮还算配合我们,一直没动他,现在成了拦路虎,就不需要再客气了!”
窦石温从战场上下来,平日站着就是满脸的杀气,现在眼睛阴郁着,更是吓人,他手掌成刀,斜劈而下,说道:“做了他就如杀条狗一般,这是我的拿手好戏!”
没想到顾绣兴摇了摇头,说道:“不妥不妥,你忘了典史大人的话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触犯大明律,咱们还没到那个地步。做掉陈扒皮容易,如果让典史大人为难,就不好了,别忘了,陈扒皮背后站着惠王。”
窦石温不免感到泄气,一坐在了石磨上的木架上:“那我们怎么办?”
“要不我们这样……”
陈可辛并不知道他已经被顾绣兴和窦石温盯上了,依然躺在躺椅上晒太阳。现在逼租根本用不着他亲自出手,自有一帮打手为他效劳。冬日的太阳晒得很舒服,他很享受现在的生活,再过几天就没这么舒适了,他必须亲自率领运输队前往荆州,向惠王府缴纳一年的租金。在那里,他必须陪够足够的小心,必须低声下气的哀求长史大人减免一部分双庙山的租金。陈可辛经常这么做,倒不是为了双庙山的村民,减免的数额都落入了他的腰包。也是,哀求一阵,获取大量的物质和金钱,每个人都愿意做。
仗着自己是惠王府任命的管事,陈可辛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收刮双庙山。对那帮泥腿子,他一点也看不上,一见到他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惠王府的支持以及无赖的威风几乎让他成了双庙山的土皇帝。
“呵呵,今年的收成还不错,一千多两银子应该没问题。”想到得意处,陈可辛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容。
“老爷、老爷,不好了,李癞子收租时被泥腿子给打了!”下人急匆匆的进来,气还没有喘匀,说道。
陈可辛大惊:“什么时候那帮贱民有这等本事了?走,去看看去!”
陈可辛带着下人,出门而去,可惜,还在路途中,便被人用麻袋套住了头,打折了腿,躺在家里三月不能起床。陈可辛气急,令泼皮将打李癞子的泥腿子抓来严刑拷打,供认出是谁下手打折了他的腿。那个泥腿子正好是一名弓兵,自然不容许他抓走,把他气得差点呕血。他现在终于认识到,幕后的黑手就是顾绣兴和窦石温!
让他更生气的是,顾绣兴和窦石温主动揽走了往惠王府送年租的任务,陈可辛躺在床上令泼皮阻止,但那帮泼皮欺负老百姓是好手,如何敢动顾绣兴和窦石温?窦石温立即带着熟悉惠王府的石娃子和十多个佃户前往荆州,至于数量就按照规定,既不多,也不少。
到了荆州后,长史听闻陈可辛摔断了腿,也不怀疑。长史也知道平日管事哀求减免所为何事,只不过嘴巴被砸来的银两堵住了。今年双庙山既没有要求减免,也没有像往年一年给他送年礼,让他对陈可辛暗恨不已:娘的,明年老子就把你撤换!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