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崔玉儿知悉张凤仪就在左近后,不仅熄灭了灯火,还支走了护院,让张凤仪顺利返回客房。这一招可谓高明,既让张凤仪知难而退,又不伤双方的情面,崔玉儿的冰雪聪明可见一斑。
第二日一早,张凤仪愣愣的坐在铜镜前,眼圈发黑,容颜憔悴,就如一夜未睡一般。这回丢面子可丢大了,在百里洲乔装化名,还可以理解,而这次,深夜打探他人秘事,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正当张凤仪无心梳洗时,外面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秦永成在外面喊道:“将军,咱们该吃早饭了,崔老板不是说过了,今日带我们去隔河岩看望十个白杆兄弟么?已经辰时二刻啦。”
张凤仪懒懒的应付了一句“哦”,有气无力的开始整理容颜……
一路上,崔玉儿言笑盈盈,不停的询问白杆兵在北方的战绩,张凤仪心情糟糕,有一句没一句的。崔玉儿不以为忤,正待转移话题,激起张凤仪的兴趣,忽听到后面传来阵阵的马蹄声。崔玉儿揭开布帘,往后张望,瞬间脸色大变,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黎叔!
按照计划,黎叔应该前往容美土司下辖的五峰石宝长官司,此刻拍马追来,定然事情有变。
果然,黎叔翻身下马后,眼角的余光一直瞟向张凤仪。张凤仪见状,正要下车走开,且听崔玉儿沉声吩咐道:“黎叔,说吧,张将军不是别人。”
“崔老板,董海川出兵了!”
“啊?”崔玉儿大吃一惊,“往枝江的信使派了没?”
“早已经派了!”
“快,快,咱们回三斗坪!”崔玉儿立即下令车夫掉头。
张凤仪一把扯住马车缰绳,皱眉道:“三斗坪危险,要赶紧撤退!三斗坪兵力单薄,无险可守,境内财富聚集,田楚产不出兵则已,一旦决定出兵,定然瞄准三斗坪!”
崔玉儿和黎叔惊疑不定,不知道该不该听张凤仪的话。
张凤仪大急,厉声喝道:“此时还等什么,立即通知驻守兵丁和线人撤退!相信我,我不会看着林纯鸿吃亏的!”
崔玉儿从未历过战事,少了份果决,兀自犹豫不决。
张凤仪恨不得拿出刀枪逼迫崔玉儿下令,一把抓住崔玉儿的手,又快又急的说道:“我和田楚产接触过,此人果断善战,现在既然撕破了脸皮,按照他的脾性,绝不会瞻前顾后,三斗坪已经成了最危险的地方,再不下令,林纯鸿的损失就大了!”
张凤仪力气甚大,急切之下,几乎将崔玉儿的手捏断。崔玉儿珠泪横流,叫道:“好啦,张将军,别捏了,我下令,我下令……”
“黎叔,赶紧回三斗坪,通知所有机构撤退,能退出多少是多少!我随后就到。”
黎叔的“诺”声还未落,马匹已经窜出,向三斗坪飞奔而去。
……
容美宣抚司经过几代司主的经营,势力日渐扩大,早在嘉靖年间,容美就吞并了五峰石宝长官司,将其置于自己的管辖之下。五峰石宝长官司靠近夷陵州宜都县,汉化程度较深,近年来更是与邦泰联系紧密,战争潜力大为增强。现任司主董海川早就对田楚产的欺压不满,力图摆月兑田楚产的控制。
这点被心思细密的崔玉儿发现,力主拉拢董海川,共谋田楚产。后来,林纯鸿逼田楚产造反的计划出台后,周望就想着让董海川打着田楚产的旗号出兵攻打宜都县城和夷陵州城,如此一来,田楚产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嫌疑,那么邦泰就可以奉朝廷之命进兵剿灭田楚产,将容美土司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计划是完美的,邦泰也针对此计划做了周密的部署,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董海川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提前出兵。现在,虎啸营还远在荆门,最快,也得十日后才能赶到。所谓的雄威营连影子都还未见到,满打满算,目前邦泰可用的正规军就只有神卫营!
……
董海川也是有苦说不出,他当然知道,在邦泰没有准备充分的情况下,提前出兵无异于九死一生。但是,在田楚产知悉他与邦泰暗中勾连后,再不出兵,结果将是十死无生!
昨日夜里,董海川的第五房姨太太与家将私通时被婢女撞破,家将恐惧之下,一刀割下了婢女的头颅,带着姨太太逃离五峰石宝长官司,投奔田楚产。
黎明的晨曦刚刚散尽,容美宣抚司演武场上,一名体格健硕、蓄着长须的中年汉子正手持大刀,横切竖砍,演练武艺。此人正是宣抚使田楚产,田楚产可谓文武全才,不仅会吟诗赋对,一身武艺更是精熟,剿灭安邦彦时,手头的大刀不知饮过多少人的鲜血。
田楚产正练得高兴,且见田玄疾步而来,站在场外,安静的等田楚产演练完毕。
田楚产心知田玄有急事,立即结束了演练,拿起田玄递来的毛巾,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嗯,不错,有长进,什么事?”
田玄躬身答道:“启禀宣抚使,董海川的家将叛逃,口口声声要见您!”
“哦?你前些日子不是盯上了董海川么,有什么发现没?”
田玄摇了摇头,“董海川除了与邦泰联系多点外,并无其他可疑之处!”
田楚产微微笑道:“现在,他的家将都跑来了,可见董海川还是有可疑之处嘛,好好想想,到底什么地方没注意到!”
“谨遵宣抚使吩咐!”
田楚产审问董海川的叛将后,除了知道董海川经常向邦泰提供容美的内部消息外,一无所获。
不过,这已经给了田楚产足够的借口,田楚产立即召集心月复商议,准备捉拿董海川。
众将听闻董海川乃邦泰的线人之后,无不愤怒异常,纷纷痛骂董海川,并要求田楚产立即派兵除掉董海川。
田楚云身着黑亮的板甲,显得威风凛凛,上前一步,抱拳道:“宣抚使,此事不能再拖,今日董海川能泄露消息,明日他就会与邦泰一道进攻我容美,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田楚产神情严肃,缓缓道:“董海川肯定要剪除,关键是如何剪除,是直接派兵,还是用别的办法!”
田楚云面露不屑之色,“区区三千多壮丁,能挡得住咱们的兵锋?不如以雷霆之势剿灭董海川,顺带着震慑邦泰那帮孙子!”
赵立仁眉头紧皱,出列道:“宣抚使,从这名叛将掌握的情况看,他并非董海川心月复,现在董海川到底有什么打算,咱们还蒙在鼓里,不如静以制动,派人详细打探后再做打算。再说,兵凶战危的,战场上什么意外都有,一旦偶有挫折,岂不是助长了邦泰的嚣张气焰?”
田楚产点了点头,正准备说话,却被信使的急报声打断:“报……董海川点兵三千,打着宣抚司的旗号,往宜都而去……”
心月复们一听,惊得目瞪口呆,田楚产心里更是翻江倒海,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快叫郎中……”
心月复们手忙脚乱,又是拍背,又是擦拭鲜血的,忙得不可开交……
田楚产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长叹一声:“林纯鸿真毒,太毒了,时至今日,我除了造反,还有什么选择!”
赵立仁递过一碗参汤,安慰道:“宣抚使,事情远未到那个地步,只要咱们立即出兵,剿灭董海川,不仅不会背上造反之名,还于朝廷有大功!”
田楚云也大吼道:“林纯鸿欺人太甚,不如咱们打下枝江,毁掉他的老巢,向朝廷揭露他蓄养私兵意图造反的事实,出一口心里的恶气!”
赵立仁点头道:“楚云兄说得对,现在林纯鸿率兵在外,整个枝江仅仅只有千把多人,咱们可用兵力超过三万,打下枝江应该不难!”
众将也纷纷支持趁林纯鸿主力不在,彻底消灭林纯鸿这个最大的敌人,以绝后患!
田楚产摇了摇头,叹道:“晚啦,晚啦,多给我们一天的时间,事情就不会变得这么糟了……”
说完,田楚产忽然站起,脸上露出决绝之色。心月复们大惊,纷纷上前扶住田楚产。田楚产用力甩开左右的扶持,厉声喝道:“既然林纯鸿想玩大的,咱们就陪他玩下去,鹿死谁手,现在还不知道呢!”
“田玄!”
“在!”
“立即率本部人马抢占三斗坪,务必将月白风清楼的细作一网打尽,带回来详细审问!”
“诺!”田玄应声而出。
“田楚云!立即点兵一万,进兵五峰,务必剿灭董海川!注意了,进兵途中务必小心谨慎,免得中了埋伏!”
“诺!”
“田楚义!立即从杨板桥抽调一万精锐,尾随田楚云进兵!”
“诺!”
“赵立仁!立即起程至石柱,到了石柱后,相机行事,求来救兵也好,求秦良玉出面调解也好,务必将石柱宣慰司卷入争端!”
“诺!”
下完命令,田楚产再也无法支撑,一下子瘫在了椅子上,赵立仁大惊,正要扶住田楚产,田楚产挥手道:“去吧,快去吧,容美命悬一线,容不得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