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一时髦的交通工具早已等候多时。车夫,是一个嘴里含着烟的老烟鬼,年约四十。张口可见,一颗颗,全是被熏得发黄的大牙,满嘴烟味,仿佛总能将自己置身于云雾缭绕的仙境之中。
“这马儿看起来好机灵。”
“真不好意思,他不是马。不过是一只被遗弃的小毛驴罢了。”
“噢,这位毛驴兄弟行啊。小小年纪,就能干活儿养家了。真了不起。”
“去哪儿?工作时间,我不闲聊的。”
“大叔,麻烦去江边。”
“这一趟,得付我加班费。请叫我——思琪。”
“银子?我可没有。建议你找淑卿姐问问看。思、琪。”
“不必了,她交代过,从你的薪水里扣。”
“呃……那还不快点开车。速度,九点钟集合。”
这一辆造型别致的驴车,使梵高大开眼界。驴,在他的眼里,仿佛比高头大马还强。生活在大都会就是不一样,马干的活儿,驴也照样能干。梵高愉快地跳上驴车,晃着一条腿儿,得意地欣赏沿路的夜景。目光偶尔落在前头的小毛驴身上:低调地扭摆臀部,风情万种的尾巴一路摇曳着,清脆的铃铛声不断。那一刻,他严重怀疑这只驴是母的。
驴车咯咯哒哒匀速前进。平生第一次坐车,不是平淡如水的马车,而是富有小资情调的驴车。摇晃着,一些平静,一点遐想。月光洒落在旁边的空位上,梵高轻叹一声,此时,若有志同道合者相伴,该多好啊。他虔诚地对着月亮倾吐心事,做大事的人,不应该是孤独的,请赐予我同伴吧……
白天热闹非凡的中国街,如今却水静河飞。店铺统统关了门,大约是街道上连个走路的人影都没有,街灯都省略不少,只街头和街尾各点一盏,中间路段,除去损坏或破旧的,只零星地闪着两三点昏暗的光。
不知不觉,已拐出了中国街。月亮却不见了,梵高即刻停止了痴言。竟有些不安,开始焦急地寻找天上的月亮。噢,看看我找到了什么?夜空,深不见底的蓝,始终翻涌着密集的云团,浅浅的月光映照着,高耸入云的面目坚定的十字架。
不正是我朝思暮想的教堂么?不错,绝对的地标式建筑——圣心大教堂。然而,眼看着,越来越靠近时,思琪大叔却默不作声地来了个急转弯。
“为什么?”
“我一般不走那一条路。”
“车费从我的薪水里扣耶,不许转弯。你到底在回避什么?不妨说说看,来嘛。”
“工作时间,不闲聊。”
两人正忘情地讨论理想的行车路线,从教堂的方向吹来了一群低飞的黑鸟。鸟群气势汹汹地冲刺,找寻一切缝隙,一穿而过,带来一股陈腐气息。这帮鸟,得多少天不洗白白,才能有拥有这过份离谱的效果。梵高忍不住用长袖捂住了鼻子。袖口太宽大,垂落下来,等于遮住了大半边脸,露出一双厌恶的眼睛。
思琪大叔仿佛被这鸟的气势震慑住了,惊叹得连嘴里的烟都舍弃了。高声吆喝,扬起细长的鞭子。“啪”小毛驴那千锤百炼的接收到提速的信号,如着了魔般,仰天嘶叫,即刻加大了马力,咯咯哒哒逃离现场。
那鸟似满月复怨恨,明明飞过一趟,却还不肯罢休,居然及时掉过头,再一次对着他们俯冲下来。梵高大叫着不许转弯,我要去教堂……驴车却在他的呼喊声中固执地驶向别处,思琪大叔专注驾驶,脸庞被鸟划出了血痕。心中感概万千,这年头,混口饭吃真不易。
黑天黑鸟,没了界线。沉重的一片夜空,仿佛失去了支撑,突然塌陷了。天地之间,只有圣心大教堂的两个尖顶依然挺立,摆出一副誓要刺破黑夜的无畏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