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招兵之前,荣禄考虑到先锋队全是新兵也不是个事情,特意开了一个政策口子:其他各军各营的士兵、棚目均可自行前去先锋队报名,每营以十人为限,各营不得阻拦,唯独军官不得流动,先锋队录用后径直报营务处备案并办理迁移手续即可。是故类似于吴佩孚这种的不在少数,只是来投奔之人良莠不齐,除极个别是胸有大志,与周围格格不入想换个环境外,其余都是些老兵油子想来浑水模鱼的,自然被火眼金睛的梁士诒一律沙汰,而吴佩孚这样两不相靠的例子还是头一个。
至于其他各营,对先锋队录用士兵正好乐得顺水推舟,人少了还方便吃空饷不是。
赵衡随口问道:“燕孙兄,兵、械准备得怎么样了?”
“兵员情况不容乐观,这些天陆陆续续有六百号人前来应募,符合条件的不到三成,还要剔除**与混混,可用之人堪堪刚过百人。至于其他营头投奔过来的老兵与棚目,除个别人外,大都是油滑之辈,让我毫不留情的裁汰了。军械倒还好,除了你在洋行订购的那批,其余一律都齐全了。”
“你做得很好,宁缺毋滥,反正还有时间,继续招了再说。”赵衡告诉他,“我明天去天津公干,琢磨洋行那批货也该起运了。”
“你为何一下就看中这个吴佩孚,按我的脾气,早将他叉出去了。”梁士诒好奇地问道。
“燕孙兄,人不可貌相,此人虽然看上去瘦弱,以前也有过胡闹,但浪子回头金不换,以秀才功名愿意投军的,恐怕是少之又少吧?”赵衡道,“我也是偶尔听人说起过这人,想不到居然让我碰到了。此人志向远大,绝非屈居人下之辈,否则何以解释画图的功力?一个马弁只是开始,将来如果表现卓异,我还另有重用。”
“倒是我失态了。”梁士诒显然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他凑过来问道,“听说,凌大人的任命是你推动的?”
赵衡狡黠地一笑:“何以见得?”
“御史们那点德性,一撅我就知道他们要拉什么屎。他们是想不出这么多招数的,更不会无缘无故地去动张翼。我看了凌天锡的任命,再想到你们这层关系,猜到是你。”
“不错,果然是我。”
梁士诒啧啧连声:“你还真是大手笔,翻云覆雨啊。前脚弄走了刚中堂,后脚又把张总办的职务给撸掉了,你知道不知道?有人叫你‘万能赵’呢,谓没有你办不成的事情。”
赵衡满脸黑线,我的绰号又升级了?他白了一眼兴致颇高的梁士诒,“怎么,你也想去?不想干营务委员的活了?”
梁士诒脸一红,说道:“其实吧,搞实业是我的愿望,不然我当年也不会下功夫钻研洋务。”
“不行,想都别想。”赵衡断然拒绝。
梁士诒脸上顿时有点失望,讪讪说不出来,他本想着套套近乎,托赵衡走个路子,到开平去任个一官半职。没想到话还没出口,就已经被堵回来了。
“不过呢,”赵衡诡异一笑,“也不是完全不行,开平我是绝不会放你去的,但有个地方可以让你施展拳脚。我打算办实业,和凌云霜商量好了,地点选在唐山,名叫渤海化工,眼下正要募股,你来不来?”
当下赵衡就把股权、人事等具体安排一股脑儿都告诉了梁士诒。
“来,有钱不赚王八蛋,背靠开平大树好乘凉啊。”说完,他声音又低了一些,“不过股份我顶天就只能出三千两,你也知道……”
“知道你梁翰林还要养家户口。”赵衡不怀好意地笑了,“这次编练油水捞不到,你没准在心里狠狠骂我吧?银子绝不会少你,你出三千两吧,给你五千股份,还有两千我出。”
“这怎么好意思。”
“有啥不好意思?”赵衡眼睛一瞪,“又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公事讲原则,私事讲交情么,将来仰仗你的地方海了去了。”
“好好好。”梁士诒心花怒放,跟着赵衡还真不吃亏,这下他干劲更足了,觉得欠了赵衡老大一个人情,非在招兵这件事上做出点成绩来不可。再说,搞洋务就是为了赚钱,既然入股就有红利可拿,为什么非要跑大老远去吃煤灰呢?在京城里呆着可是舒服。他却不知道,赵衡总有一天要放他去办实业的,只是眼下高平川足以应付,再说先锋队也忙不过来。
晚上时分,不等赵衡发话,吴佩孚已恭恭敬敬地前来请教图纸问题。他面上很规矩,心里早就翻江倒海一般:人比人气死人,眼前这位只比自己大了一岁,却已是统率一营的管带了,自己要到猴年马月才能熬上去呢?不过赵衡名头完全是实打实折腾出来的,否则他吴秀才也不会慕名前来投军,跟着这样的上官做马弁前途倒是看好,可长官的性子怎么才能模透呢?听人说这长官心明眼亮,很不好糊弄。
赵衡对他的表现很满意,再加玉帅的威名,态度愈发和蔼,指了指凳子,“坐吧,有啥心得?”
“属下站着就行了。心得谈不上,问题一大堆,还请大人倾囊传授。”吴佩孚钻研了半下午,自然积累了一堆问题,看得出来下了很大的功夫。赵衡一一做了解答,对方频频点头,悟性是当真不错。
“知道图纸派什么用么?”
吴佩孚想了想:“属下愚钝,只感觉类似训练场一类,但不明白为什么大人为何要这么布置,无论是水师营还是武卫前军都没有类似布置的,我也看过洋教官的布置,似乎也没有几个重样的。”
“你说的没错,就是训练场,至于那些设施干什么用,只言片语说不出清楚,将来你就会明白的。今晚上你务必要把每样设施的样式、尺寸弄清楚,不懂可以继续问我,我不在的三天决不能乱了套。”
“请大人放心,属下一定尽心尽力。”
“知道为什么把你留下来做马弁么?”
吴佩孚点点头,又摇摇头,眼神中有些迷茫。
“英雄莫问出处,别说你是秀才出身,就是苦哈哈出身,只要有志气、肯努力、能上进,一样能成就大事业。我从海外归来,一开始不名一文,到现在已是一营管带,有人谓我运气好,我不否认,但没有能力,运气再好有什么用?”
吴佩孚点点头,这话讲得是再实在不过。
“给你两个要求:第一,用心吃透我的图纸,三天内不要出差错,等我回来之后,整个建造之事就可以归你管;第二,要深入下去,和这帮工匠师傅交心,了解他们、认识他们,向他们取取经,千万别摆你秀才的臭架子,我这里不养废物。”
说到这里,吴佩孚的脸就红了,这话听上去刺耳,还真是那么回事:论文才自己不如梁士诒这个翰林;论体格不如刚入营的士兵;论手艺又不如这些工匠。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今日方才认识到了。
“特别是那些年轻力壮,又有手艺在身的人是我们首选……”赵衡狡黠地一笑,“你知道我为什么雇这么多人么?不是钱多的没处花,我是想近距离查看一下,看看有没有可用之人。”
“大人的意思?”
“知道工程营么?外面这些匠人,不正是上好的工程兵苗子么?”
吴佩孚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自己还在琢磨如何将工程建筑到位,管带已在考虑完工后这批人的出路,当真是走一步看三步。难怪他是管带而自己只是马弁了。不过他转眼间又兴奋起来,长官既然这么说,那就说明对自己抱有极大希望,将来不说飞黄腾达,谋个一官半职不成问题。
“等将来部队扩编,工程营必定单独编列,你就不想做个管带?”
“怎么不想?”一说起做个,吴佩孚眼睛就红了,要不是奔着前途,他才不会跳槽来先锋队呢。
“这就是了。如果你不能让这些人接受你、服你、敬畏你,就算是给你授了管带谁肯听你?”赵衡故意激他,“莫非你以为管带就是天上掉下来,随便是棵萝卜带上帽子就能做?”
“当然不能。”
“年轻人,要相信自己,要静下心来、吃得起苦……”赵衡摆出长者面孔,拍拍吴佩孚的肩膀,“好好干,我将来不会委屈你的。”
夜里,除了研究图纸,吴佩孚一直就在琢磨赵衡那些话,其他他都深以为然,唯独最后一句有点让人难以接受。
年轻人?老天,您不过只比我大了一岁好吧。@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