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来了,赵衡也不便马上就走,否则便显得太心虚了一点,这点分寸他还是很能拿捏的好的。与凌家叔侄寒暄一阵以后,就巧妙地将凌云楠的事情遮掩过去。他心里隐隐约约有点儿担心,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后,凌天锡以后还会不会放她出门。
当然,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他最好奇的是:凌家叔侄不是正在唐山大展拳脚么?怎么匆匆忙忙回来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凌天锡笑道,“文远,我正琢磨着明天要派人请你过来,今天既然来了正好议议。”
“也不知道开平的情况,凌叔叔折腾得怎么样了?”赵衡心想,原来说好每年接济自己十万两银子的,这一去两个多月,分文没有过来,倒真是要好好琢磨。
“你就知道惦记那点银子,这两个月方方面面理顺关系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功夫?不过,总算是大局初定,可以上摊子铺开了。”
凌天锡很得意,他也完全有理由得意。张翼也是消息灵通人士,知道凌天锡在这件事上扮演的角色,是故走时并不甘心,不但试图安插人手,而且还有意将账目弄乱,想给继任者一个烂摊子,看他怎么收拾?甚至私下里还暗示英国方面,尤其是德璀琳等人,有些条款虽已经答应了,但只有他张翼还在总办的任上才算数,千方百计给凌天锡下绊子。
凌天锡岂是易于之辈,上任之初就点了三把火,分别是清帐、查档、增股三事,有了荣禄的支持和三十万银子报效的底气,他根本不怕别人反对。对账目没法弄清楚的人,事先就了警告,一律辞退。
事实上,开平账目本来就是糊里糊涂弄不清楚,更不必说在张翼的捣乱之下,更变成了无头无尾的烂帐,但凌天锡紧紧抓住了一个武器:撵走张翼的时候,外界传说的名目就是张翼与康梁勾结,用款项接济维新党人,现在账目不清楚,自然是有维新余孽的嫌疑,借着这根大棒,凌天锡下手很猛,七个委员让他打走了四个,管事、巡检等少了一大批,凡是账目上说不清楚的,只有一条路,走人。
留下是什么人呢?主要就是周学熙的骨干人马,张翼与时任开平局会办的周学熙很不对路,双方各有一派人马,当然周的人马要弱得多,但现在凌天锡上手,很快就将这种局面扭转了过来。不过,说起来虽然凌天锡与周学熙同属于北洋这个老系统,他和周学熙的父亲周馥还有不少的交情,但现在毕竟身份不同,凌天锡还不见得过于倚重周学熙,也适当留了一批其余人马作为班底,这也能够减轻荣禄的戒备之心。
至于查增股,本来就是开平应办而未办的事情,商股到位后,开平矿务局华股重新占了绝对多数,而且英国人还没法抗议——因为这本来就是公司章程规定的,无非以前商股没有到位,现在重新到位罢了。至于与德璀琳等人的关系,凌天锡明智地选择了暂时不动,毕竟目前还不是和洋大人撕破脸的时候。
“今天回来,主要是给你看这个的……”说着,凌云霜从身后的包裹中变戏法地掏出一个玻璃瓶来,他用力晃动了一下瓶身,“你猜,这里装了什么?”
“精盐?”赵衡透过玻璃瓶看到的晶莹、雪白的颗粒状,一下子就猜到了。用了沾了一点品尝,果然是精盐无疑,他不由兴奋起来,“你们怎么弄出来的?”
论经营凌云霜不擅长,讲起技术来却是滔滔不绝:
先将粗盐全部溶解在特制的器皿中,形成悬浮液后经过吸附、沉淀、过滤等各种办法,千方百计地将杂质去除,特别是粗盐水经过细沙、石英石、纱布等各层过滤之后,变得清澈澄明、毫无粗盐溶液时的浑浊与污秽;接着,将过滤后的滤液导入钢制平锅中煎熬,随着温度上升,逐步就有食盐晶体析出,等到晶体基本上完全析出时,就可以将剩下的溶液制成碳酸镁。虽是副产品,但碳酸镁用作耐火材料在管道、锅炉中极有用处,正好为唐山机械厂所用。析出的食盐在结晶状态下晶体大小不一,再利用机器碾压、研磨、粉碎,最终形成类似目前形状成品。
赵衡看得真切,精盐果然是色泽晶莹、细腻如沙,比起原先泛黄黑的粗盐不啻于天壤之别。
那边凌云霜还在滔滔不绝,讲述因为氯化钠、碳酸镁溶解度不同、分层析出不同等种种特性,赵衡已不耐烦地一句话甩过来:“好了好了,不要显摆了,难道吃猪肉还非从养猪开始?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将精盐推广。”
果然,凌云霜讪讪道:“对的,这个是大问题,子渊兄为了销售,已经动身往江浙一带了,可情况并不好,一去这么多天,一封电报订单都没有。”
赵衡皱着眉头问道:“是价格的问题么?”
“价格?”凌天锡笑了,“我看成本是低的不能再低了。场地,是我利用关系弄下来的,价格低的都不好意思说;精盐煎熬最要紧的煤炭是开平提供的,基本上出了井口就可以直送,我就收了个本钱,一点儿利润都没赚;粗盐,是周辑之提供的长芦盐,价格亦是低廉……现在的问题不是价格,而是推广。”
说起推广,赵衡就笑了:“简单,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你们带来了多少精盐?”
“不多,两三斤而已,准备分给各处大人的。”
赵衡摇了摇凌云霜带回来的大瓶子,笑道:“这么大不行,明天你先去订做一批精致的瓶子,里面不要装多,能装五、六钱即可。”
“这么少?这是买盐还是买瓶子?瓶子钱都贵过盐去……”
赵衡笑道:“就是要这个效果。凡是不弄点新鲜噱头怎么行?荣中堂处务必要送一点,朝野凡是热衷洋务、喜欢新鲜玩意的大臣,都可以送一点。”
凌云霜一脸苦笑:“我当然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文远,你想过没有,这些大臣一年用盐量也不过就是十七八斤一个人,绝不会再多了,哪怕一千个人买,也就万余斤的量,按现在的生产规模,我不到三天就做完了,难道这么大的厂子一年只做三天,卖却要卖一年?”
“短见。”赵衡瞪起眼睛训道,“宫里面多少人?北京城多少人?推广开来以后,还怕没人买?我出的精装盐是为了轰动效应,就像当年出礼品书一样,买书的人不看,看书的人不买,等真正推广开来,肯定是分层别类的:宫里面一等,王公大臣们二等,名流商贾们三等,士农工商就四等……等都是人为的,盐还是那些盐,包装不同就决定了盐的身价不同,对小老百姓来说,只要定价不是太离谱,效用又比粗盐好得多,他们不会睁着眼睛说瞎话,到那时你还愁没人买么?”
“精辟。”凌天锡赞道,“果然是个好办法!我明天就去拜见荣中堂。”
赵衡心道:你当然要去了,谁不知道渤海化工里你们凌家投了不少钱,哪怕不为侄儿,为了自己的银子也都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