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丰元年九月二十八日的早朝终于在各方的不同期盼下到来了,李显一大早便起了,习武一毕,匆匆用了两张煎饼当早膳,一路急赶着便到了承天门外的小广场,这才一下马车,立马感受到了广场上那浓烈得近乎实质的紧张气息,往日里总是分成无数小圈子的朝臣们此番竟隐隐分成了五大块——以阎立本、乐彦玮等大员为的太子一系人马是一拨,以李贤为的潞王一系又是一拨,以许敬宗为的后党们又是一拨,至于戴至德等持中的朝臣们又是一拨,剩下的一小拨则是李显安插进朝堂的亲近大臣,各方人马之间泾渭分明,大有分庭抗礼之势,这等架势一出,还真有些剑拔弩张之模样,李显不由地便微皱了下眉头,可也没甚表示,略一停顿之后,便即抬脚向广场上行了过去。
“殿下,早。”
“殿下,您来了。”
……
这数年来,李显在朝堂上屡有出色表现,朝臣们可都看在了眼中,自不敢因李显年少而生轻视之心,这一见李显走将过来,纷纷拱手问安不迭。
“诸公,早。”
今日朝议事大,饶是李显已做足了准备,可心里头依旧不是太踏实,这会儿实无甚心思与朝臣们寒暄的,然则礼数上却是不能有失,也就只能是强打精神,含笑回应了一番,而后缓步走到了李贤的身旁,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而李贤显然也无心去扯那些虚礼,同样颔示意了一下,便算是还了礼,哥俩个只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之后,便即并肩而立,
“怎么回事,都快辰时了,今日莫非不早朝了么?”
“不晓得,没见圣旨宣告啊,唉,等着罢。”
“啧,这都啥时辰了,还等,唉……”
……
时间在等待中飞快地流逝着,本该开朝的卯时早已过去了,看看就要到辰时正牌,可承天门却依旧紧紧地关闭着,也不闻鼓楼上有何响动,更不曾见宦官前来宣旨,等候在小广场上的朝臣们可就全都傻了眼,闹不明白今日这早朝到底还上是不上,私下议论之声立马噪杂成了一片。
“七弟,今日这早朝怕是要出蹊跷了。”
不止是朝臣们等得不耐烦,便是潞王李贤也有些子沉不住气了,侧头看了看始终不动声色的李显,沉吟地试探了一句道。
蹊跷么?看样子是有些蹊跷了,这味道有些不对头,难不成宫中又出乱子了?李显表面上沉稳如故,可心里头其实也在犯着叨咕,虽不清楚问题何在,可却有股不太妙的预感从心底里不可遏制地窜将上来,只是这当口上却也不是分说的场合,李显也只能是颔了下道:“六哥,再等等看罢。”
“嗯。”
李贤其实也知道此事问也是白问,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此际听李显如此说法,自也不好再多言,闷闷地哼了一声之后,也只能是按耐着性子接着往下等。
“咚、咚、咚……”
就在朝臣们等得心焦之际,承天门角楼上的大鼓终于被擂响了,旋即,厚重的承天门也从内里被缓缓地推了开来,于此同时,宦官们喊朝的声浪也一**地从深宫里传扬了出来,早朝终于开始了,一众朝臣们自是不敢怠慢,乱纷纷地按品阶站好了队,鱼贯行进了承天门,一路小跑地向太极殿赶了去,然则,刚一行进太极殿,所有的朝臣们立马全都看傻了眼,惊疑的倒吸气之声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
按大唐体制,早朝时该是朝臣们恭候着皇帝的到来,可现如今高宗父子居然已先到了大殿,一个高坐于龙床之上,一个端坐于前墀之下,这局面竟成了皇帝等群臣,这显然与体制不合,不过么,说来也算不得甚大事,毕竟此际已是辰时,都已过了早朝本该开始的时辰,身为皇帝,迟到之际,等等群臣们,也没甚不可以的,真正令朝臣们骇然的是龙床侧后方居然挂起了珠帘,隐约间可见珠帘后坐着一人,虽看不清面目,可谁都知道能坐在前墀上的只能是武后本人,“垂帘听政”这么个不详的名词立马在所有朝臣的脑海中冒了出来,一时间满朝文武全都被震慑得目瞪口呆不已。
父皇啊父皇,您老还能再懦弱些么?好好的一个皇帝居然被您老当成了这般德性!一众人等惊讶莫名之际,李显最先回过了神来,飞快地扫了眼殿中的情形,入眼便见高宗脸上满是疲惫与尴尬之色,而太子李弘则是满脸的委屈与愤概,李显哪会猜不出早朝之所以延误的根由何在,十有**便是因武后强要垂帘听政,而太子坚决反对,彼此争执不下,这才造成了早朝的拖延,很显然,高宗最终还是支持了武后,在此事上,太子完败!
“臣等叩见陛下!”
朝臣们惊慌地骚动了一阵子之后,很快也都回过了神来,不管是怀着何等之心情,该行的朝仪自是不能免了,这便乱纷纷地跪倒于地,大礼参拜了起来,只是声音却颇显凌乱,浑然不见了往日的肃穆。
“众爱卿平身,平身罢。”
朝臣们的见礼声有气无力,高宗叫起的声音也同样是尽显疲备,甚至可以说带着敷衍的意味,显然兴致极其的低落。
“臣等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听高宗叫起的声音暗淡而又嘶哑,朝臣们的心登时都抽紧了起来,只是这当口上,谁也不敢造次乱问,只能是按老例谢了恩,起身之后,按品阶各自落了位,一时间竟无人敢站出来上本章,朝堂上就此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咳咳。”高宗等了好一阵子,眼瞅着无人出列言事,自是不免有些尴尬,这便假咳了两声道:“诸位爱卿可有何本要奏么?”
死寂,还是一派的死寂,哪怕高宗都已了话,朝臣们还是不敢乱说乱动,倒不是真无事可奏,实际上,这段时日以来,朝务纷杂得很,不止是辽东大战方酣,朝中科举变革乃至河工事宜也正如火如荼地展开着,其中出现的各种各样的问题多的不计其数,说是矛盾重重也绝不为过,更别说还有着前几日刚生的那场宫廷丑闻在,一众臣工们对如此众多的朝务都有着不同的见解,本该在这等大朝之际一一提出,奈何眼下的局势太过诡异,在模不清形势下,谁也不肯站出来当那个出头鸟,于是乎,满殿文武大臣全都装起了木头人,大殿里就此静得如同鬼域一般。
旁人都能忍,唯独李弘却是忍不下去了,在贺兰敏之一事上,他已是被武后狠狠地甩了一记耳光,说是痛彻心肺也绝不为过,本想着今日早朝来个突袭,一举翻个本,却没想到临上朝前,武后居然跟着高宗一起出现,言明要垂帘听政,这可就令李弘忍无可忍了,顾不得甚伦理不伦理的,当场便表示极端的不满,与武后激烈冲突了起来,试图强力抗争上一回,奈何高宗却不过武后的婬/威,居然反过来劝说李弘接受这等从所未有之怪事,可怜李弘尽自满心的愤概,却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这么个耻辱到了极点的结局,但他却不想也不愿就此屈服,只是在这等早朝的场合里,他身为太子,又不能率先站出来禀事,无奈之下,也只好强压住心中的冲动,朝监察御史萧明使了个暗示的眼神。
“启奏陛下,微臣有本上奏!”
萧明乃是李弘的绝对心月复,自是早就受了李弘的密令,随时准备难,这一见李弘给出了“行动”的暗号,自不敢怠慢,从文官队列的末端闪了出来,疾步走到殿中,对着高宗一躬身,高声禀报道。
“爱卿有本只管奏来,朕听着便是了。”
等了如此久的时间,总算是有人上了本,高宗心中的尴尬自是稍减了几分,可一见到是萧明这个太子的心月复要上本,高宗内里头却又不免起了些慌乱之感,然则值此时分,却也不能不让萧明开口,斟酌了一下之后,还是勉强地开口允了萧明之所请。
“微臣多谢陛下隆恩。”萧明一丝不苟地先谢了恩,而后也没去翻开手中捧着的奏本,昂然而立地开口道:“微臣要弹劾大理寺卿段宝玄餐位素食,不理政事,以致大理寺糜烂不堪,更有大理寺少卿袁公瑜、侯善业二人狼狈为奸,上下其手,枉负圣恩,竟致大理寺积案多达三千余件,更有甚者,此二贼勾结丘神福等属员,收买人命,贪赃枉法,其罪不容恕,臣恳请陛下下诏严究此帮恶贼,还我朝堂之清明!”
“轰……”
萧明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语一出,满朝文武一片骇然,谁也想不到太子此番一出手,竟然便是要跟武后生死相见之势,不单是中立的朝臣们惊讶莫名,武后一党也因此乱了手脚,概因萧明的奏本压根儿就不是武后一党事先安排的剧本,至于亲近太子的朝臣们,同样是被震慑得不轻,只因他们原先接到的密令是集中火力准备弹劾贺兰敏之,却万万没想到萧明所开的这个头竟然是如此的惊人之举,所有人等大惊失色之下,全都骚动了起来,满殿哗然一片,噪杂得有如菜市场一般……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