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冬天就是这样,好像夏天结束之后就来了似的。秋天和春天都非常短暂,一年之中,好像只有夏季和冬季两个季节而已,天热了之后就冷了。这样的情况是从最近三十年才开始的,之前可不是这样。不知道具体为什么,但从人们口耳相传的说法来看,大抵是这些年人类活动的原因吧。工业发展,就导致这样的结果。
路边的树都光秃秃的,好像他们从来都没有长过叶子一样,看不到一点树叶的痕迹,留下一堆灰色的树枝。原本的绿地也变得像荒地一样,丝毫没有小草的身影。河水不再流动,终于到了它休息的季节,这对一年奔波忙碌的河水来说也许并不坏,但河水的上冻,确实夺走了我们原本缤纷多彩的城市所拥有的最后一分生机。灰色的树、灰色的河床、灰色的“绿地”与一年四季都是灰色的柏油路,在冬天显得格外的灰,给我们的城市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纱巾。
不过冬天也并非一无是处,这不,下雪了。雨水冲刷不掉的黑暗,就用白雪覆盖,即使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下了雪的早晨总是格外的亮,大概是白色的积雪对阳光的反射比柏油路强得多吧,四五点钟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天空就已经是红色的了。路上没有行人、没有汽车,路边的商店也都没有开门,整个城市格外宁静。当然这也缘于松软的雪对声音的吸收很好。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栋居民楼门前的积雪上出现了一串脚印,没过多久,又是一串。人们都起床了,不管是早晨起来卖早点的、晨练的、背单词的,还是赶着头班车去上班的人,他们每天都是这个世界第一批从黑夜苏醒过来的人。当然,夜里被尿憋醒的不算啊。从这时候开始,整个世界便忙碌起来。
这样的忙碌要一直持续到上午九点多钟——除了那些可去可不去的大老板之外,所有上班的人都去上班了的时间。
八点半,这样一个忙碌的时间:有的人在学校上第一节课,有的人刚从家门出来,有的人在办公室里喝着咖啡,有的人在公交车上听着音乐。还有的人,在马路边站着,等着路边商店的开门。
建设银行门口站着几个人,他们都是等着银行九点开门的。其实有很多事,都可以用自动取款机解决。但事有凑巧,不知怎么,建设银行旁边的自动取款机上贴着写着“因机器欠电费,12月3日至5日暂停使用”的纸条。这张纸条是今天凌晨才贴出来的。由于方圆三公里之内没有建设银行了,人们也都不喜欢掏跨行取款的手续费,于是便在这里等银行开门。
刘矢凶也在这里等待着建设银行开门营业,他要把自己这个月存下来的一千元钱存到银行。这十张百元大钞,就放在他的单肩背包里,这是他的血汗钱。不过入冬以后天越来越冷,他这样卖手机链手机套给手机贴膜的小贩也越来越不好干了。明年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呢,之前说过从明年开始综合执法要加强对这种流动摊贩的打击了。也许刘矢凶要因此换个行业,找个正经的工作去了。但到底要从哪找工作,刘矢凶刻意回避这个问题,当初要是找得到工作,至于出来干这个么。在冬日的晚上,什么叫寒冷刺骨刘矢凶可是深有体会。每天都要这样在外面蹲一个晚上,一个月省吃俭用存下来的也就只有不到一千块钱,这样的低收入经常让他有偶尔捡到个钱包的想法,但那毕竟都不现实,他也知道。不过刘矢凶确实碰到过像捡了钱包似的的好事,就是十月份时那个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交给他的任务,把手机卡送到目标的手里,刘矢凶没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一千元报酬,要知道这相当于他大半个月的收入了。
正想着这些,刘矢凶发觉不远处有人朝自己走来,目标好像就是自己。果然没有猜错,那人在自己的面前站住了,伸出戴着手套的右手做握手状。刘矢凶也没弄明白对方是何人,不过还是与他握了手。虽然侦探小说里有过把毒涂在手套上与人握手来把毒转移到目标的手上的情况,但刘矢凶觉得自己应该不会被什么杀手组织盯上,自己只是个路边的小贩,不论平时做小生意时得罪了谁,都不至于要杀死自己的地步。
“我叫李浮,你呢?”
“刘矢凶。”
李浮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从里面拿出一根放在嘴里,又拿出一根递到刘矢凶面前。是软包的中华,刘矢凶也就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李浮给两支烟都点上火之后,刘矢凶忍不住发问:“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这不等银行开门无聊,找个人聊聊么。”
刘矢凶突然想到,李浮好像是个作家,写了一本叫陈家梦的小说,好像还挺受欢迎的呢。
这时,忽然听得旁边的河中有求救的声音。
“救命啊!”
看来是有人掉到了河里。像这种河水刚上冻的季节其实非常危险,很多贪玩的孩子都以为冰面已经结实到足够承受他们在上面嬉戏了,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冰只是薄薄一层,一块大点的石头扔进去就砸穿了。而且河边还没有护栏,谁喝醉酒在岸边走的话,一不小心就摔下去了。刘矢凶连想都没想,把肩上的背包扔在地上后就快步跑了下去。落水的是一名看上去十七八岁的男孩,应该是高中生了,还穿着校服。他就在刘矢凶的正下方,好像是刘矢凶把他推下去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大多数人都是在岸上围观,真正翻过护栏准备冲下去的只有刘矢凶一个人。但刘矢凶的脚还没有挨着水,那个掉到河里的学生就已经游到了河床边准备爬上来,大概从一开始就不必担心吧。刘矢凶伸出双手把那名学生从水里拽了出来,后者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虽然没有帮上什么忙,但这样也已经足够:刘矢凶觉得像自己这样的“城市边缘的人物”,能为他人做点什么,已经很不错了。而且说实话他也不喜欢在大冬天里把全身的衣服都弄湿,像这次这样帮了一点小忙,只不过是湿了两个袖子而已,还不错。
刘矢凶从河边走回到银行门口时,一辆运钞车在建设银行门前停下。首先跳下来的是两位拿着冲锋枪面目凝重的战士,然后是装满钱的箱子。看来这一下就打发掉了不少时间,运钞车都已经来了,银行开门还会远么?李浮把刘矢凶的包还给他之后,注意到刘矢凶两个袖子已经湿透了,两只手更是冻得通红。
“喂,冻手不?”李浮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要给刘矢凶。
刘矢凶伸手去拿手套,“冻手。”
但刘矢凶的手刚碰到李浮的手套时,两个人就被按倒在地。刘矢凶的下巴挨到地面时,从两人手中滑落的手套还在空中做自由落体运动,没来及落地呢。刘矢凶试着把头抬起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却马上被一只手又按了下去。于是他撩起眼皮,看见至少三杆枪指着自己,这可都是荷枪实弹的家伙啊,于是他又瘫软下来。躺在地上,刘矢凶发现李浮那边的情况也是如此。
坐在局子里,刘矢凶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是那句“冻手”,大概被理解成了“动手”吧。刘矢凶和李浮被分别带到两个房间里问话。
“哦,你说是冻手啊。那你包里的抢劫计划是怎么回事?”
“什么计划?”
“抢劫运钞车的计划,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上面写着在银行开门之前假装等银行开门,运钞车来之前到河边推一个人下去,然后自己再去救他,由于下水救他弄湿衣服,乱中你再换上这个,”坐在刘矢凶对面的警官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的看上去是一件很普通的衣服,但他接着说道,“防弹背心,外行绝对认不出来。顺便一说,这个也是在你包里找到的。”
刘矢凶不敢相信这一切,他只得不住地摇头。
“这上面还写着鼓励自己的话,像‘他们拿的都是散弹枪,超过10米很难致命,超过40米基本就没什么威力了’、‘会有冷静的保安向你开枪,但那是因为只要把枪里的子弹向着大概的方向打,把子弹都打光,他就没什么责任了。不要害怕,在那种条件下,基本打不到人,自己小心点就可以了’的话,这一句句说的,都是真理啊。”
“不……不是这样的”刘矢凶已经要疯掉了。自己确实是干过点小偷小模的事,曾经也阴差阳错地碰过真正的手枪和防弹衣,但抢运钞车这事确实是子虚乌有。
“不用狡辩了,这些都是在你的包里发现的,还有一把左轮手枪,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我说你这次的行动是早就计划好的,你没有意见吧。”最后这句话,他没有用问句的口气说出来。话音刚落,警官便拿着记录的本子离开了房间,刘矢凶很快被站在边上候着的两名警察带了出去。
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刘矢凶还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呢。他从房间里被带出来时,发现李浮和一名警察也正好从隔壁的房间里出来,与自己不同的是,自己戴着手铐。
刘矢凶听到那边李浮正和警察说着“我只是在为写《陈家梦》收集点素材才和他搭话的,没想到摊上这档子事。”
那警察笑了起来,“不过还多亏了您呢,想必也打乱了他的计划。”
看到李浮,刘矢凶迅速在脑子里把所有事都过了一遍,得出了他想要的答案。
“不是我,是他!”刘矢凶指着李浮叫嚷着,李浮转过身来问,“我怎么了?”
刘矢凶跟身边负责押送他的两名警察解释道:“我去救那个孩子时,把包扔在脚底下了,一定是他往我的包里塞了那些奇怪的东西!”
“刚刚问过落水的学生了,事情的发展完全符合你的计划。‘我看到有人帮了我一把,但就是那个把我推下去的人,我便什么都没说就走了’,他是这么说的。”
李浮摊开双手做无辜状,脸上还带着诡异的微笑,好像在说“与我无关,这都是你干的啊,不是么?”刘矢凶被带到局子深处,李浮也走出了公安局。经过一个早高峰,地上的雪都被踩实了,失去了原有的白色变成灰色。
这就是刘矢凶见李浮的最后一面,半个多月后,刘矢凶便进了监狱,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雪依然在下,像一个个纯洁的孩子呱呱坠地。但又有哪片雪花逃得过它由白到黑的宿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