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堂之内**迭起,堂外小维则跑来跑去,累得半死,此时她正坐在桌旁,一双小粉拳犹自不停地敲着桌面,恨恨骂着,“好不要脸啊,竟然口口声声要每个狐狸精用十杯酒换一阕词,这轻薄子,又是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消魂;又是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他他……”突然趴在桌上呜呜哭了起来。
湖蓝美妇哈哈大笑,“妹子这是怕小郎君给那些狐狸精勾跑了?”
二姐方维仪拿着刚刚递来的两词,眉头轻蹙,托腮慢吟,根本忘记了眼前哭闹的少女。
……
阿继摇摇晃晃走向邻桌,步履之间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左光先快步上来,一把扶住,小声道:“兄弟,把住了,今日是你扬名立万的时候,千万别醉倒。”
阿继哈哈一笑,“无妨,无妨。”说着凑到秦双双面前。
秦双双身材娇小,甚为苗条,见阿继过来,十个杯子早已摆上,“公子且赠曲,十杯酒不差一滴。”别看她个子小,却落落大方。
阿继微微一笑,扶了扶椅子背,闭目酝酿。众人早已住声,翘以待,过了片刻,不知谁碰跌碗筷,只听一声脆响,阿继簌地睁开醉目,一曲清平乐月兑口而出:
枕鸳钗凤,清夜和愁共。窗外月斜寒又重,瘦尽梨花无梦。
东风燕子朱门,年年灯影黄昏。闲却半床金线,罗衣独自温存。
阿继把梨花瘦比作秦双双,顿使伊人红霞满面,羞答答喝下十杯酒,果然一滴不差。堂中骚人调笑一片。
与秦双双同桌的还有一位绿屏,只见此女一身翠衣,也是娇小玲珑,阿继眼光落在她的身上,绿屏倒没有扭捏,微微笑着说道:“公子,要不要歇息一下?”
阿继哈哈一笑,“绿屏姑娘莫是小看了在下?”
绿屏莞尔一笑,“奴奴岂敢,只是奴奴不胜酒力。”此语一出,不等左光先上来招揽,桌上骚客,已经有几人出口承担下绿屏的酒。
阿继沉吟片刻,吟出一曲“疏影”
幽姿欲舞,见棱棱几叶,空际微吐。半枕游仙,飞仙轻云,不怕满城风雨。琉璃屏上秋多少,也澹到、痕无描处。记昨宵、洒背新霜,翠袖灯窗户。
尚有篱根浅醉,攲斜簪帽底,曾费回顾。笑问尊前,人瘦如花,花瘦可怜如许。东西活月兑残枝畔,合赚得、闲情词赋。待醒来、重觅横陈,低卷小帘寒曙。
在座诸君早已对这位乡野少年佩服得五体投地,谁也不敢说能像他这样,连珠炮似地一曲曲词张口就来,而且都是得一足以笑傲士林的上品之作。一句笑问尊前,人瘦如花,花痩可怜如许,引满堂喝彩。
绿屏勉强喝了三杯酒,其他的酒被周围的人帮着喝了,她十分不好意思地起身行礼,“今日对不起公子,他日有空,奴奴当清扫寒舍,东席以待。”这话已是相当露骨,摆明了将阿继请为东床客。
众人免不了调笑阿继一番,当然每人心里都是酸酸的。像绿屏这样的花魁,一夜风流没有个五十两银子怕是不行,这些读书人虽然也有家里富裕的,可是让他们拿出五十两银子**一度,也不是人人皆可。
但阿继却没有搭茬,而是晃晃悠悠走去下一桌,绿屏被晾在当场,羞得耳根都红了,扭扭捏捏坐下,神情顿时萎靡。
方孔炤笑骂道,“这个阿继,骤然得意,却伤了美人心,狂妄之徒。”
阿继对这些充耳不闻,下一个目标是许芳亭,这位佳人眉间闲散,细眼媚丝,一双慵懒的眼睛透着几分寂寥之意。看到阿继过来,这位倒也不急,等到阿继来到身边,才起身盈盈一福,也不说话,就动手摆杯子。
阿继看她神情娇涩,微微一笑,“姑娘眉宇之间慵懒气质,倒有点像睡美人。”
得了阿继赞许,许芳亭纵然慵懒也免不了动容,只得快点倒酒掩饰内心的波澜。众人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心说倒要看看,阿继又吐出怎样的词句,赠给这位睡美人。
阿继想了想道:“睡美人能否斟茶一杯,在下有些口渴。”
许芳亭心中一震,赶紧倒了杯茶,双手奉上,目光却含羞不敢直视。阿继道声谢,茶水一饮而尽,茶杯放到桌上那一瞬,词句接着来了:
寒意剩春纤,放燕归来又下帘。蝴蝶渐稀人渐懒,厌厌,满地青榆午梦甜。
淡日隐重檐,雨气云痕百态兼。睡起却惊天影暗,眉尖,愁似春阴向晚添。
这曲“南乡子”将睡美人之态刻画得淋漓尽致,那句“眉尖,愁似春阴向晚添”更是精妙绝伦,无论何人除了大声叫好,别无可做了。
到了这时,阿继已经连续做了五词,主席上的几位老大人也为之震惊,方大镇对着陈梦凡道:“恭喜陈兄,两年前出了阮大铖,今年又有了徐阿继,却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都是不世出的才子。吾乡文风之盛恐怕已压苏松。”苏州松江乃大明朝文风最盛之地。
陈梦凡早已掩饰不住内心欣喜,作为一县大尹,治内文学教化可是重要的政绩,这些年来桐城文气大兴,左光斗、阮大铖这样名扬江右的才子层出不穷,陈梦凡正是坐享其成,到时候考评,这些都是他的功劳。谁能想到,乡野之间竟然还藏着徐阿继这样的宝珠?于诗词一道竟然力压阮大铖。而且当初如若没有自己,也不能有阿继今日,自己市恩之人如今光芒四射,陈梦凡心中更是欢喜。
阮自嵩见自家侄子今日已经输得一塌糊涂,一开始还能与阿继较量一下,现在只剩下阿继一个人的表演,此时见方大镇这样说,心中更加不乐,只能说道:“词曲毕竟是小技,却不知制艺如何,于科举一道,总不可能凭几句艳词胜出。”
方大镇神色不变,轻轻说道:“此子半年前投入叶春眠门下蒙学。我听说叶兄已经将他招入室内单独面授。”
方大镇这么一说,阮自嵩脸色更加难看。叶梦鲸是谁?江左江右数得着的时文大家啊,哪个士子要是没两本叶大家的时文集,都不好意思赶考。阿继是叶梦鲸的入室弟子,意味着什么?有才如斯,入学中举还不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
马孟祯呵呵一笑,“陈兄,这颗宝珠明年你能放过否?”马孟祯的话也有深意,陈梦凡明年将主持县试,他点出的生员便是自己的学生,有阿继这样的才子做学生,陈梦凡自是求之不得。见乡中耆老都给此子撑腰,陈梦凡心中笃定,这样的才子,恐怕今朝过后必然名满士林。只要阿继的制艺过得去,一个生员无论如何是跑不了的,他陈梦凡还不想成为士林中的笑柄。
ps:有些读者不喜欢看偷古诗词,但我写这几章是怀着对中国古典诗词的崇敬之心写下的,也与读者一起欣赏清朝的诗词,有陈维崧、厉鄂、蒋春霖,当然少不了纳兰性德。顺便打劫票票,看来骑兵不嚷嚷兄弟们放票不给力啊。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