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嘉定二年,南楚国起兵十万,正式对北面的高阳国动征讨。
听到这振奋人心的消息时,林文正站在五佛寺广场上丙二班的中间。五佛寺,又称无佛寺,自太祖立国以来就是南楚国下级军官演武学习的地方。在前朝这里是当时最大的寺庙,不过至太祖立国除佛运动之后这里就变的既没有僧人也没有佛像,后改成了南楚基础军官的训练场彻底与佛月兑离了干系。正午时分的林文站在演武广场,毫不起眼。
殿前指挥使元帅,演武场的副监理卫历已年近花甲,但是其充沛雄浑的声音还是准确无误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自太祖立国,未尝一日忘却当日一统天下之宏愿。高阳本我南楚之土,奈何太祖念立国未久,为免黎民之艰辛,忍辱负重,罢兵修养。然而,太祖仙去之时,犹憾未偿之愿,为人臣子甚感惴惴。今时圣上,奋立誓,收我之土、遂黎民之愿,以尽天命。
演武二十余载,南楚才俊多耶,纵强敌万里,吾等往矣!”
年轻的未来军官们被卫历煽动得恨不得立马拼死沙场以报家国。林文清楚地听到卫历说完最后一句,然后跟着所有人一起大喊“南楚所向,所向披靡”。数年磨砺,所求谓何?男儿安身立世,只求封侯拜相。
那天,作为演武场正监理的南楚皇上孙清本人并未到场,此次出征由卫历任统兵大元帅,这位当年为南楚国打下大片江山的元帅在人生的最后阶段依旧如残烛般燃烧为南楚奉献余生。前朝极弱,太祖孙明兵变立国已有二十多年,他励精图治,在短短二十年的时间内让南楚由原本的涂炭之地变为富饶之乡。一生征战疆场的卫元帅,本是想一统天下马革裹尸,奈何在太祖有生之年他却并没有再次获得出征的机会。所以这次太宗起兵,卫历当其冲自告奋勇,作为统兵元帅以期完成自己的夙愿。
林文一边朝兵舍走一边与素来交好的季修禅畅想着自己的未来,宣读完太宗的征讨诏之后,林文和季修禅都被点名将带领百人的队伍,随军出征任百夫长。身为南楚的军人,打仗是他们实现抱负的唯一途径。
林文和季修禅同年进入演武场,南楚演武场有天干甲乙丙丁无己庚辛壬癸十个大班而每个天干大班又由两个小班组成共二十班,每小班五十人,合计一千。这次出征,三年的甲乙丙六个小班的三百人都将作为百夫长随军出战。
季修禅看到林文说得兴起不由对他说道:“太平之下,你不觉得皇上有些唐突么?”
林文当机反驳道:“当年太祖立国未稳,才有北高阳、西夏蜀这些本来属于我们南楚的国土被占,如今北征高阳也是合情合理;现在南楚国富民强,已不同于立国的时候,高阳这些年重文轻武加之内乱,正是征讨的大好时机啊。”
季修禅不可置否也再反驳,在他心里对这次出征抱有不同的看法,那就是穷兵黩武。
因为当初南楚立国不久又经历两年征战,造成军队严重缺乏下级军官,所以本来是宗室晋升捷径的演武场便对所有人开放。这样林文才有机会在演武场学习。虽然如此,一些家世较好的人并不与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出身的在一起,演武场的一班二班就是这样分出来的。以季修禅的家世在一班无可厚非,而他三年来偏偏都在二班度过。但是季修禅虽在二班却从不像别的宗室子弟一样摆架子,因此在二班里人缘极好。而林文因为写得一手好字,枪法也是上乘颇得教官认可,也与大家关系比较好。两人虽家世有异,但从一进演武场两人就住在一个兵舍,又性情相投,所以在林文刚入学的时候,两人关系就比较好。他们两人都是使枪,也都喜欢看书。季修禅在枪法强于林文,林文却在书法之上更胜一筹。季修禅偏向于看一下文绉绉的书而林文却对兵法、演义感兴趣,所以两人平日里多是在一起练习枪法并不谈论书的问题。每当谈到自己所看的书,林文就说季修禅是个迂腐的夫子而季修禅又会说林文是个莽夫。
季修禅父亲虽然官职不高但是也算是京官所以家就在南楚都城永和城内,所以出征前的这三天可以回家。而林文就没那么好运了,林文父亲只是永和城近郊的一个普通农民,三天时间勉强够一个来回的路程,所以他独自一人回到兵舍。当下给家里修书一封:
“文男跪父母亲大人金安:
今日得上令,三日后远征高阳。尝闻父亲随太祖征战而落恙,而今男已十之有八,为国为家,北征高阳乃吾辈之责。此行虽难,但望父母亲勿念。
家书数及父亲大人需防脚疾,男每日惴惴不安。近来,武弟枪法已略有小成而男亦于枪法有所悟,书写亦未敢忘。
吾与武弟在京安好,万望勿念。久未见家书,时有记挂,此番北征,武弟无需同往,家中所述可尽交与他。此去未知何月乃还,家书定不能忘由武弟转与文观。
父母亲需保重身体。万望待男凯旋之时能得以尽子孝心。
男文跪安”
仓促之下,林文觉自己字迹有些潦草,心想在父亲心中又要把自己责骂一顿。收好家书林文快步走向弟弟林武的兵舍,林武是个稍显文弱的人,可能林文父亲也没有想到,起名林文的自己偏武而弟弟林武却偏文。作为跟随太祖立国的父亲执意把他们都送到这所军官学校来学习也有想完成他自己夙愿的意思。
林武在演武场二年级也知道哥哥要随军出征,所以林文交代他两句之后就把家书收了起来。兄弟二人简单的说了几句保重鼓励的话之后,林文就自己回到兵舍。等这封家书送到父母手里的时候,林文想必已经在出征的路上了。
林文自己并没有太多的东西要收拾,他父亲当年跟随太祖起兵之后由于腿受伤就回家租了地,家里并不宽裕,能来演武场学习已属不易所以更没有多少衣服之类的需要收拾。家境虽一般但好在林文平时节俭,所以跟官宦人家的孩子并不攀比也没有多少置气的地方。每月二两的饷银也够林文在永和城的生活。所以林文简单的收拾了一下随身要穿的衣物,因为平时喜欢看些杂书就又带了两本书,收拾完这些林文就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虽然出征是在三天休假之后,可是他此刻却感觉空荡荡的,没有训练,也没有心思看书。
演武场休假的时候林文大多时候是和季修禅一起在永和城的流水城墙边玩耍,现在季修禅回家林文自己倒显得没事可做。
永和城是太祖立国的地方,也是现在南楚国的国都。永和城倚天水而建,东南两侧都是天险之地。永和城位处南楚的中心,商农这些年都有所展,南楚国多有的商品每个季节都会出现在永和城内。当年太祖定名为永和,是取了可以避战乱守太平的意思。天水有一支偏流由东向西穿过永和城,这个偏流两侧有很多柳树,每年春季柳絮纷飞煞是好看,所以取名飘柳河。
当年林文在辛二班的时候,有一天他和季修禅在永和城的飘柳河边,伴随着身后一阵笑闹声,林文第一次见到她。她是季修禅的宗门妹妹,那一天开始林文每逢演武场休假便与季修禅一道,陪着她走遍柳河,吃遍永和城内的所有小吃。林文每月的饷银也都挂在柳树上落入了飘柳河,变成小吃进了三人的肚子里。三人闲散之余便会坐在河边一棵歪脖子柳树上乱弹一气,每次都以林文与季修禅的争吵而告终。
林文在床上想想不觉得笑出声来,然后他立马就决定去那棵歪脖子柳树。
林文出了演武场,很快来到了柳河那棵棵歪脖子柳树旁,柳河是他们三个对飘柳河的的称呼,因为他们觉得河边的柳树只有三月份才有柳絮飘为什么不叫柳河非叫飘柳河呢?他们总是讨论这些无聊却说不完的话题。林文走在路上的时候想三天后自己就要出征了,他可能会战死,或许再也见不到这棵歪脖子柳树飘出柳絮。或许更重要的,林文突然觉得再也见不到她,听不到她的笑声。他觉得很苦闷。
她说过喜欢看林文耍枪,喜欢林文的字。她喜欢林文,现在林文的脑子里都是她喜欢自己,因为林文也喜欢她。林文想着就禁不住的激动起来,或许在一个时辰以前他都不能确定自己是喜欢她的,或许以前就喜欢只是自己没有觉。可是就在要出征之前,他突然现自己喜欢她并且需要告诉她自己是喜欢她的。
林文坐在歪脖子柳树上才想起今天并不是休假的日子,她或许压根就不会来。但是季修禅回去了,她应该知道今天休假才是。可是就要出征了,或许她以为我很忙不会来。林文坐在那里不断的否定又肯定,在这个每次集合的地方惴惴不安的等着她的出现。
时间过得很慢,这个消耗了林文三年时光的永和城从来没有给林文感觉像今天过的这么慢。可是时间又显得流逝的太快,林文看着太阳已经在往西边掉了。夕阳下的城墙显得庄重苍老而又死气沉沉。
“都要出征了,你怎么还跑出来?”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林文听到了那个声音。
他回过头,看阳光被柳树撕开的光线斑驳的洒在那个人身上,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一件简单的淡紫色罗裙乘着这个并不美丽的小姑娘有一种别样的青春美貌。
“又在傻笑!”那个声音说。
她并不算好看,只是一般的女孩子,可是林文着魔一样的看着她,像是少看一眼就吃亏了一样。
“那个…我就要出征了。”林文突然感到有些害羞。
“我知道啊,修禅哥已经跟我说了。你怎么不回去准备准备啊?”她身上是一件简单的罗裙,娇小的身子托起一张嘟嘟的嘴嘟囔着说。
“我有话要跟你讲!”林文突然大声说。
“干嘛一惊一乍的,什么事啊?”
“我…我…我出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林文说完就在心里把自己臭骂了一顿痛恨自己没有勇气。
“不要你封侯拜相,安全回来就好了。”
林文心里一阵暖,这时候她坐道他的身边,林文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他转过头,努力的克制心里的激动,那四个字就像憋了太久了,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
“我喜欢你,佳怡。”林文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鼓起的勇气瞬间被这几个字所淹没。
“我也喜欢你呀!”季佳怡认真的看着林文说的却是不是他想要的那层意思。
“不是的,我是说……”林文憋红了脸,可是却找不到合适的词去解释自己萌动的春心。
“你要说什么啊,这么奇怪。”季佳怡一脸茫然又不解的盯着林文好奇的问道。
“我是说……”林文喃喃的说:“我是说,我想娶你。”
林文盯着季佳怡,他突然觉得自己太唐突了,他并不应该现在说。季佳怡小脸微红,支支吾吾的说:“我们还小。”说完,尴尬的冲自己笑了笑。
我们还小…我们还小…我们还小…林文满脑子都装满了这四个字,他很闷但是却有种解月兑的感觉。他兴冲冲地来甚至没想到会被拒绝。一个人在没想好被拒绝的时候怎样回应就要求别人,那是断了自己的后路。
林文强忍着心中的压抑,笑着说:“说出来感觉好多了,是有点小啊。”他自己都的听出那股苦涩。
“我要回家了,修禅哥哥要走家里在准备呢。”季佳怡可怜巴巴地说,饶是她平时多机灵古怪也想不出应对的法子。
“嗯,我也有好多东西要收拾呢,我也回去了。”林文说着跳下那棵平时载满欢声笑语的柳树。
林文笑着朝季佳怡挥挥手转身就走了,那条熟悉的路被他两条沉重的双腿和满脸的失落拖出一段哀伤和失望,直到回到演武场他都没敢再回头看一眼。
这次休假因为林文的苦闷而显得尤为不同,永和城第一次让林文感到无所适从。
林文整整在兵舍睡了两天,他不断地安慰和麻痹自己。其实自己什么也给不了她为什么还要要求那么多呢?很快林文的脑子里就没有再出现那个身影,已经没有的东西再去想也是没有用的,这是季修禅说的,林文一直记得。
第三天,艳阳高照,永和城北门外。
永和北门城墙之上,太宗的声音如破冰之声凄切悲伤,那是在回忆太祖之事;如柳絮飞舞宁静洒月兑,那是在叙述南楚的现在;如翠竹折断清脆悦耳,那是南楚未来的声音;但是太宗的声音突然如平地惊雷,豪壮有度,这一句林文听的真切:“念南楚之将来,皆系尔等负之。闻南楚之军歌,待全军凯旋。”
崖山苍苍,天水汤汤。
南楚巍巍,万世家邦。
年轻才俊,文韬武略。
遥想大帝,驰骋疆场。
万里敌犯,青戟所向。
安保永和,伐挞还乡。
林文身着南楚国百夫长铠甲,手持长枪立于马上,随着浩浩荡荡的十万南楚将士朝北方高阳国进,这是未来南楚国第一名将林文的第一次疆场之旅。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