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杜城颓废地坐在白色的木质长椅上,垂着头,刘海遮住了眼睛,双手耷拉在腿上。他身旁两个小男子在绕着嬉闹,一个头上绑着绷带,一个坐着轮椅。而杜城呢就像个孤寂的老人般,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缓缓地轻步走过去,歪着脑袋看到椅子旁边挂着硕大的“油漆未干”四个大字,又看看杜城今儿个黑衣黑裤的,若他站起来那不就是是头活着的斑马了么?
我忍着笑意,伸手轻拍杜城的肩,用特欢快的语气说:“姓杜的,一个人坐这沉思什么呢?”
“念……”杜城迅速抬起头来,眼神诧异,但脸上忽闪过一丝喜悦,“念?”
“当然是念啦!”我点点他的额头,“你脑子坏啦?”
他抿了抿嘴,又是一句:“念……”
“够啦够了,别有完没完地念了,走啊,起来,我肚子饿了。晚饭还没吃呢,陪我去吃饭好吗?茆”
“哦,哦!好!”杜城霎时有了活力,立马站了起来。我看到他背上那几条白色的印子,笑了,指指牌子,问:“那么大的四个字你都没看见啊?”
“看见了呀。”杜城说,“你没看到我下面垫了一张报纸啊?不过,不是我放的。”
我一看,哎?还真是呢。裤子干干净净的,算他还没完全崩溃,还算是个活人。
“那就走吧,把外套月兑了。”
“你帮我。”杜城惨兮兮地看着我。这目光,就跟去年他刚回来那时候一样,温和而柔软。那时,他也是调皮地让我帮他换衣服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油漆味呛着了鼻子,辛辣难受的得,我边揭去他的外套边吸了吸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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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我还以为,你回M城了呢。”杜城喝口水,苦巴巴地看着我。
“我啊,我睡过头了,没赶上飞机。”我说。
“真的?”
我把菜都推倒杜城跟前,对他说:“真的真的,快吃东西吧,难得我请客。”记得上次单独和杜城吃饭,已经是大半年前了呢。那时候他死皮赖脸硬是要住在我家,虽然只有短短的两天,却充满了欢乐,足够我留恋一辈子了。
或许,有这些就够了,真的够了,无论是悲伤绝望,还是欢声笑语,只要是有他的记忆,拥有过,就足够了。
唯有记忆,是不灭的。
我抬头看着眼前这津津有味吃着螃蟹的男人,露出了微笑,我想,这一切就是注定的,我要他的时候,陆蔓死缠着他,我答应了陆铭的时候,陆蔓却松手了。陆蔓都放过他了,我也该放了他,让他自由,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对吗?他都已经被困了二十五年了。
“服务员!给我们两瓶最好的红酒。”我高声唤道。
“怎么了?突然喝什么酒呀?”杜城问。
“有事庆祝庆祝!”我一挑眉,说,“你不是和陆蔓离婚了吗?又成了单身贵族了,不该庆祝么?”
“这有什么好庆祝的?”杜城没好气地瞪我一眼,忽然紧拧眉头,转了口吻,“好吧!就庆祝,是该庆祝!庆祝你要结婚了!”
我差点没被噎死,连忙吞了几口水,煞有介事地看着杜城,观察他脸上的变化,那是一种极具戏剧性,表面上无喜无忧波澜不惊的表情。
“你真的要和陆铭结婚吗?你真的要做他的妻子?”杜城平平淡淡不带任何语气地问我,原本以为他会暴跳如雷,可突然变得这么宁静,我却有些回答不上来了,只得点点头以作回应。
出乎意料,杜城还是没有掀桌子,空气里流动的情愫还是稳稳的,他像女子般水汪汪的眼睛直瞪着我,忽而弯成了一条线。
他笑了!
“恭喜了!我们的念终于嫁出去了!”他猛地倒上两杯酒,递给我一杯,自己站起来,高举酒杯,仰望着天花板的灯,“来,干杯!祝我的念永远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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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邹芹告诉我杜城早上到傍晚一口饭都没吃,我才找借口让他陪我去吃饭的,结果却演变成我们两人在那拼酒。我一人单干了三瓶红酒,都没有倒下,还清醒得很,不,是特别清醒。而杜城,却醉了,趴在桌子上不停地念叨着什么,手死死地抓着我不放。
我看着他那张红红的小脸蛋出了神,邹芹以前都说,男人喝了酒后,脸色是煞白的,就说明这男人心狠,不解风情,嫁不得。反之如果脸红了呢,那就是说呀这个男人心地善良,念旧。她常说段云就是前者,我想,那杜南就应该是后者了吧。
“真不愧是父子。”我嘟喃了一句,一手伸进包包掏出了钱包结账,然后站起来,绕到杜城身旁,架起他的臂膀,扶他起来。这家伙,沉得要命,我们只得就这样跌跌撞撞地出了门。
上了出租车我打了个电话给邹芹,问了杜城C市的住处。邹芹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把杜城安全送到家,等她明天早上回来才能离开,不止这样她还训了我一顿,说是我让杜城喝的酒,我都怀疑,到底我和杜城是不是小时候被调了包,他才是邹芹的儿子!
说来就有气!我狠瞪着靠在腿上的杜城的脸,朝着他左边脸颊那块红彤彤的肉就掐了下去。
他还真感到疼,有反应了,动了动身子,抓了抓脸,轻念着:“念……念……”然后就一手搂住了我的腰,头埋在我的小月复上。
“念,我不想你结婚,我不想你嫁给他……”他嘀咕,那声音,是带着柔软的哭腔。
他真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