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颖谢过兄妹两个,拎着被褥进了自己的房间。
作为帝国高等院校中的“翠柏”,朱京大学的本科生宿舍,已经在五年前,率先摆月兑了四人一间乃至八人一间的拥挤,改做一人一个小卧室、四人共享一个客厅与卫浴间。
朱京大学拥有帝国最好的建筑系,宿舍楼没有愧对这一点,布局合理、设计巧妙,通过凹凸交替,令每一个卧室与客厅都享受到了对外的窗户。
但是,隔音良好的新材料价格较贵,宿舍里还不曾用上。
所以,王颖站在自己的卧室里,却能清清楚楚听到左右隔壁的声响。
“静静,慢点上去,等我来扶凳子,小心跌一跤!”
“噢,好。”
“这是安全问题,一定要注意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出了事再后悔,可就晚了。你一个人来这边读书,爸妈都不在身边,老这么粗枝大叶的,我们怎么放心?”
“知道了啦,我记住了。哎,爸爸,你总算来了!”
……
“哎呀,妈,都已经擦了两遍了,你坐下歇一会儿不行吗?”。
“这朱京的空气比我们那里差多了,喏,全是灰!黑鸦鸦的!不擦怎么行。”
王颖静静站了一小会儿,默默过去打开了窗,转身走向桌子。
桌子上随意拍着一张巴掌大的浅绿色“可再贴”。此刻,窗外的风轻轻吹了进来,便笺纸下端随之轻轻扬起。
是搬离这个房间的学姐留下的。
没有署名,只是说留下了一些东西给新主人,包括拖把、扫帚、簸箕、晾衣叉,以及十几个同一款的塑料衣架;而后祝福了这个房间的新主人。
王颖看了看,发现东西都还挺好,唯独扫帚的塑料毛有些卷了。可若是光看把手,却跟超市里卖的新货没什么两样。
想来不是买来的日子短,而是之前住这里的女孩子用得仔细。
而后不知为什么,王颖又去看那便笺。
风又吹了进来。
便笺下端又扬了起来。
王颖望了片刻,唇角随之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很浅很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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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地、抹窗、擦桌子。
倒水、倒垃圾。
摆书、铺床。
做这些的时候,王颖进进出出,认识了同宿舍的三个女孩。
高静,A卧。
钱楠,C卧。
黄思慎,D卧。
而后王颖离开了宿舍,下了楼去食堂吃饭。
但是马上,王颖发现这是个愚蠢的选择!
阳光耀眼,耀眼得刺目……
新生与家长更耀眼、也更刺目!
他们多得简直无穷无尽,四下望去,到处可见,走廊、楼梯、书报亭,直到食堂的洗手台,更不用提大厅里!
他们的喜悦与新奇是那么明显,哪怕嗔怒、抱怨都透着一股高兴。这份快活洋溢在每一个角落,占据了这里的每一寸空气,让王颖透不过气来。
王颖买了一份现成的蛋炒饭,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食堂,又匆匆走出宿舍区。
直到走到主干道的杨树下,王颖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
偏偏又有新生迎面而来——两个迎新的学长,一男三女四个新生,三个家长,几乎挤满了半条主干道。
王颖没有停步,只是忍不住看了他们一眼;错身而过时,又一眼。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一个往南,一群往北。
其中一个学长不知说了什么,换来新生们一阵清脆的轻笑与叽叽喳喳的讶然,还有追问。
王颖加快脚步往前走,仰起脸望向前方的白杨树树冠,面无表情,无悲也无喜,只是用力眨了一眨眼。
一只长尾雀停在高高的树枝上,刚刚慵然唱出婉转三声,蓦然一顿,好奇地一歪小脑袋,打量树下走过的少女。
密密丛丛的树叶间漏下点点阳光,到处抛洒。不知为何,落在王颖的眸子里的那几星,格外晶莹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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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京大学校内有一片家属区,实际建筑年龄在十到四十年之间不等,但只看外貌风格、布局造型,却活生生是上个世纪乃至上上个世纪的古建筑,没有高层或者说塔楼,只有板楼,以及独栋小别墅。
这是现用校区复建时的缘故。当时,朱京大学得以重回西城区,全赖各方校友倾力支持。而捐款捐地的几个主力校友,唯一的要求,乃是保留与重现他们读书时,“一河三湖”的景致,包括其中的建筑。
全部复建是不可能的。因为有三四成的校区已经开发成熟,拿回来的价格太过高昂,无法负担。
所以现在的朱京校区,一半现代,一半古典。古典里藏着现代的体贴,现代延续了古典的韵味。
现代的以校行政楼为代表,包括绝大多数院系所;古典的除了“一河三湖”,还有美术学院、外语学院、数学学院等“只需纸笔”就可以进行教学研究工作的院系所,以及家属区。
这倒不是因为朱京大学特别优待教工。这是因为,现代教学的需求,与古典园林的养护之间,有不可调和的冲突。反倒是日常居住,大部分可以融洽协调;而余下的小部分么……无疑是地下车库!
植物在地下的根系不会矮于其在地面的枝干,尤其在这气候干冷的北方;倘若建了地下车库,树木就长不大了,园林也就无可谓“林”了。
至于教学需求与园林养护的冲突,并非任何一方的责任,只是时代不同、技术不同,所以不相容纳而已。
譬如,理学部物理学院的地球物理学专业,有地动监测实验室,是深深建在地下的;并且周边一定距离内,逐次有防震要求——这里的“防震”不是“预防地震”,而是“防止震动”。因为仪器敏感又不具有甄别能力,倘若头顶上开过一列火车,它会当成特大地震提交警报。
又譬如,化工学院每天要处理大量重毒实验“三废”,废气、废液、废渣,操作程序虽然严格,却难保百密没有一疏,也不适合摆到水波湛湛的河边。
只是,随着新世纪的到来,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只需纸笔”的院系也开始有更多设备需求。
像数学科学学院下的三个系,就与计算机学院联手筹建了超级大型计算机“星河”四号,大部分时间与功能用以项目计算,小部分则用以向公众开放计算服务——当然,收费。
又像美术学院与电子工程学院合作的视听实验室,后来经生物学院、医学院等院系的加入,扩建成了生物电子实验楼。
实验室首位志愿者是一个失去双臂的残疾人,他在实验室用可以看到“骨骼”、“肌肉”与“神经”的新手臂,在键盘上缓慢但准确地打出了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并抓起了一个苹果,而后是李子、樱桃。
第一次实验后,这个实验室所产的“手”,几乎是一眨眼就达到了“捏起瓜子”的水平;而同样是这个实验室所产的“脚”,则从“散步”,小跑着进步到了“小跑”。
正是在此基础上,十年前,机甲学作为一门具有战略意义的超大型综合学科,开始逐步成形、兴起。
而与第一次工业革命、第二次工业革命不同的是,现代的信息全球化,令这一次崭新的科技革命,在世界各地同时萌芽。
无论哪个政体,均意识到了它的重要性。不同的是,小型政体无力投入研究也没必要投入;但作为这个行星上唯三的庞然大物,帝国、联邦与联盟,为了各自的发展空间,不得不进行激烈角逐,别无它路可选。
然而核保护伞的存在,又令最直接的掠夺方式,战争,成了众所周知的禁区。
所以,这三方只能一边加快探索与开发外太空的步伐,一边在机甲学上争先恐后,一边还要与南方大陆等其它政体眉来眼去试探个不停,连带在桌面底下彼此过阴招、下黑手。
就这样,在全球空前一致的压力氛围下,在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物质支持下,智慧的火花激烈迸发,推动太空大开发、推动机甲学,也推动整个人类的命运,滚向了谁也无法卜知的未来。
唯一毋庸置疑的是,这是一个大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