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间隙,她忽然问竺海:“你对将来结婚的事,有什么打算?”
话一出口,自己都觉突兀,这真叫没头没脑,别让人当做自己憋坏了吧。
但竺海的反应倒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吃惊,而是从容地侧过头,对她轻声说:“你先给我点时间,我很快就会跟前妻办完离婚手续。”
“什么?”孟西娟顿时将身子后撤两尺,敢情大枝节在这儿藏着呢,“你还没离婚?!”
竺海轻吸口气,似乎想说,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停了停,他才缓声道:“我跟她事实上已经离婚了,但她不回来办手续,我到法院去搞那种缺席判决比较麻烦,就一直耽搁了下来。这一是因为我懒,二来我反正也不急着再婚,直到——遇到你。所以,最近我正抓紧办着呢。”
那也不行啊!孟西娟嗓子眼里涌出这句话,却终究没月兑口而出。
而她随即想到的便是,竺海尚未离婚这事,恐怕也就自己这种傻瓜不知道,而医院里的那些人精们会不知道吗?既然知道,他们却还是打算通过我去走竺家的路线,那又是把我当成什么女人了?不堪设想。
愣了片刻后,她说:“我先回去了。”说罢起身便走。
竺海当然随即追出来,但孟西娟坚决不再上他的车。竺海又不便对她多加拉扯,只好眼睁睁看着她钻进一辆出租车里,转眼便绝尘而去。
好像在一夜之间,全院的人又都知道孟西娟跟竺海分了。
季大夫第一个来找她,少不了还是老口气的那种批评教育,说你怎么这么幼稚啊,别说他跟前妻都多少年没见面了,如今就是天天睡一块的夫妻,还不是说离就离?人好才是硬道理,你明不明白?
孟西娟此时却不再面红耳赤,只是说:“季大姐,你别再费心了。你说的意思我都能听懂,但人跟人不一样,我的确不是适合他的人。”
季大夫目瞪口呆,像不认识孟西娟一样看了她一会儿,摇摇头失望而去。
孟西娟扫了一眼她的背影,分明能从上面读出“再管你的事我就不是人”这样的意思。
竺海后来又给孟西娟打过几次电话,但连续遭遇她冷冷的敷衍后,也就没了兴致,从此断了音讯。
孟西娟其实挺理解竺海的处境和心情,客观上也觉着,自己这样的女人恐怕已与怪物没啥两样。而以竺海的能量,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又何必在一个性情古怪的女人身上瞎耽误工夫呢。
也真是奇怪,莫非自己的确神经过敏到精神失常的地步了?
很自然的,医院领导跟孟西娟的关系同样恢复了正常——也就是继续把她当做普通下属。那个范院长再经过她面前时,竟高视阔步而过,分明把她当成了空气。
孟西娟不由觉得既可气又可笑,全都什么东西。那你们就把我当空气好了,反正越这样我越不迎合,不去刻意遂谁的心愿。
同样很自然的,孟西娟下班后又恢复了跟大熊的长聊。大熊不免激动万分,压根就不会在意前一段时间怎么会遭到冷遇。于是以QQ打字为主,激动起来国际长途直接打过来为辅,转眼就度过了数个不眠之夜。经几番通宵倾诉后,孟西娟渐渐也松动了底线,开始考虑正式移民的问题了,于是两人便有了重要条款如下:
关于孟西娟出国所需的各项费用,大熊表示,毫无问题,一律由他承担。
关于孟西娟过去后仍要从事医疗行业,哪怕暂时没什么收入,也要一点点在这行当里立足的想法,同样没问题,大熊愿全力协助,解除她生活中的所有后顾之忧。
关于孟西娟暂时不考虑生孩子的原则,大熊基本也可以接受。尽管他很喜欢孩子,但孟西娟强调说,孩子一旦生出来,起码三五年就被捆绑上了,什么坚守专业之类的计划,恐怕也就会泡汤。大熊便说好吧,就算到了四十五至五十岁之间,我想你也还能生得出来。
好可爱的男人啊,孟西娟不由要朝着上苍欢呼。怎么如此可爱的男人会跑到西方去了呢!谢谢你了,熊宝宝!你知道吗,你这其实等于是给我提供了一条何等体面的退身之路。在西山这小地方,恐怕是找不到合适的男人了。那么在不久后的一天里,突然向大家宣布,我孟西娟要远嫁到加拿大去了,那该是何等优雅的华丽转身。
哦,该死该死,还忘了最后一件事。
孟西娟顺便又向大熊说,自己的孩子明明已经在读高中了,要是带到加拿大去,正好可以熟悉两年语言后,就进入那边的大学。在国内打下的数理化底子,应付那边的高考应该不成问题。
但,大熊那边却开始吞吞吐吐了起来。
怎么回事?
仔细一听,他的意思大致是这样:孩子的事呢,要这么看,一来,孟西娟刚到西方,头几年主要是立足的问题,而大熊也要成天忙着上班,恐怕很难一下兼顾两个人;二来,孩子在国内还有父亲,不妨先让他跟父亲两年,由大熊给提供点生活费都行,而出国方面,最好还是一个一个地出去,也省得手忙脚乱,头绪太多;三来,大熊毕竟还是个未结过婚的男人,这要是一成家就多了个快赶上自己高的儿子,在华人朋友间似乎也有点没面子(这条说得比较含蓄,但就是这意思)……
孟西娟的面部肌肉渐渐僵硬,身子后靠到椅子上,手脚冰凉。耳边及屏幕的对话框里,大熊还在反复解释,桌上的手机也在不停响,但在她的感官里,却都已成了蚊蝇般杂乱的蠕动和聒噪……
儿子要是都去不了,那我出去还有什么意义?
这世道,真是谁不能指望啊。凡有个看着像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后面一准会留个让你难以下咽的尾巴。
孟西娟关掉电话,退下网络,转身倒在床上,眼皮乏乏地搭在眼珠上,整个人好像成了一段槁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