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子正是天骄,他将草芽骨灰收好之后,走到心妍面前,坐在她身畔,良久不语,终于缓缓说道:
“心妍,她死之时,我在密室之外亲眼看见。然而,皇命难为,我不能相救。皇恩浩荡,我的命早已给了皇上,是以不能随她一起赴死。我知我不配拥有她骨灰。不过…不过我还是斗胆说了出来,将她骨灰交由我保管,好么?”
心妍道:“天骄哥,其实,我不能原谅你。”
天骄闻言,缓缓伸手将骨灰盒递到心妍的手中。
却听心妍缓缓道:“除非,你能好好照顾她。你…能不能好好照顾她?茆”
天骄眼眶红了,屈膝跪在地上,左手抬起,起誓道:“程天骄发誓,这一生,草芽是我唯一的结发妻子,虽阴阳两隔,此情不灭。如违此誓,天地不容。”
心妍不禁羡慕草芽,她虽死了,却有一个真心人甘愿为守她灵位一生一世。轻轻应道:“嗯。说到做到。起来。”
天骄站了起来蚊。
心妍低眼间,看见自己左腕之上的玉镯。
这玉镯是个空心镯,从外看来光滑剔透,实则轻轻拧转,便成两个圆圈,截面上有沟槽,可以盛物。
半月前,柳府寻找羊皮纸那夜,她被人以剑鞘击打,当时不知那些人是谁派来,生怕羊皮纸上秘密外泄,情急之下,忽然想起‘空心镯’三字。
于是意外发现这镯子玄妙之处,意识恍惚之下,将羊皮纸搓成细条状,藏在镯子内。这才得以保全秘密。
这羊皮纸还是早些毁掉的好。
要知道,纸上除去康巧慧陷害梁淑贞之事、爹爹暗语提醒杨德广一事之外,还有一件事关重大的机密。
那句『徳广皇帝独宠梁氏贵妃,康皇后生妒,借种诞下一子,取名为殇。』若是让旁人看到了,杨殇一家亲朋家眷以及所有亲近之人,都逃不过一桩死罪。
心妍想到此处,从手腕上摘下玉镯,轻轻拧开,凝目看去。
玉镯截面沟槽之内,竟然空空如也,不禁大吃一惊,两手发颤。
今天清晨杨骜那句‘这生辰礼物,你还算喜欢,毕竟它…’回响耳畔。
莫非…
“心妍,今日我从宫中出来,才一抬脚,皇上便知道我要来找草芽。他也并不加阻拦,只是淡淡说道‘替朕转告给草芽的主子,镯内那张血书,有趣的紧。朕不介意将柳大人肺腑之言抖露出去’。”
心妍身上力气渐渐退去,难道终究不能与他毫无瓜葛?他让天骄带这句话,又是作何用意?
逼她回去?还是警告她,他只容她在他掌心内任意妄为,若想逃出他的手掌心,便要付出惨痛代价。
她担忧杨殇安危,岂有不回去争抢爹爹血书之理。
难道注定逃不出他编造的牢笼?
“天骄哥,你去回了你主子,草芽的主子说:‘好’。”
天骄怔愣,好?意思是回去,还是不回去?皇上听了这个模棱两可的字,不得气怒难当?点点头,“心妍,你保重。我先回去了。”转身隐入夜色。
心妍看看山林方向,细细听去,杨煜和聂白薇的声音弱弱传来。
“杨五哥,我被地上树枝挂到了脚,好痛!”
“活该,谁教你偏偏要跟来。快回去啦。”
“杨五哥….…嗯,那我回去了,啊呀,杨五哥,我又跌了一跤,两手也给磨破了。”
“!!!你可真会找麻烦呀,地上那么大个坑你都看不到?不摔你要摔谁呢?唉,烦透了,獐子都被你吓跑了十几只!……好了,还痛么。”
“包扎起来就不痛了,谢谢。呀,杨五哥,快看,那边有只獐子,你快去把它撂倒。”
“咦,你这双眼睛尖的很,我都没瞧见呢。好啦,你再多留一会儿,帮我四下瞅瞅。”
心妍听到此处,微微笑了。走到冰冻溪边,望着冰面月影。
一时之间思潮起伏。是回到苍穹皇宫当面向杨骜讨要爹爹那份血书,还是快速赶到吉恩境内,通知杨殇,让他早些提防,铺好退路。
正自拿不定主意。忽听马蹄声急促响起。
心妍第一个反应,难道是杨骜杀令已经奏效,有人杀她来了?
下意识藏在树后,探身向远方看去。
只见三匹高身大马沐着月光,从东面如风驰来。
为首是匹大宛驹,马上乘客脸容俊朗,神色惶急,面容甚是疲惫。
正是吉恩金銮殿上,两年未见的杨殇。
心妍禁不住肩头大震,眼见马匹从她身前急速驰过,心妍疾步追了上去,喊道:“殇,殇!”
她脚程极慢,不多时,已被马匹远远抛在后面,她加紧步子向前追去,脚下打滑,跌了一跤,摔得膝盖生疼,连忙站起身来,继续追去。
行到一所破庙之前,心妍远远看到马匹在前方丈余停了下来,像是有人将其拦住。
心妍大喜,跟了上去。
才走出一步,便听一个极是熟悉的女子声音说道:“爷,你终于回来了。”
是梓柔!
心妍缩到树后,向前看去,只见杨殇从马背跃下,动作甚是潇洒。
梓柔扑进他的怀中,低低抽泣了许久。
杨殇待赵梓柔止住了哭声,轻轻将她推开,问道:“半月前三弟命人燃起烽火,急忙将我召回,是不是宫中出了大事?”
心妍起疑,原来杨殇并非碰巧从战场回来,而是杨骜下令将其召回的。
杨殇用半月时间自吉恩国边境赶回,疲累可想而知。只是杨骜为何召回杨殇?
半月前…?!心妍双手猛地攥起,莫非正是她地牢受伤昏迷,杨骜发现空心镯内秘密,于是连夜召回杨殇,要将他引回宫内,治其死罪?
心妍不禁苦笑,她方才还在寻思是否要赶回吉恩国境去,原来全没必要。
杨骜已经替她做了打算,她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只有回苍穹皇宫面对杨骜这一条去路。
杨骜啊,杨骜,当真高瞻远瞩,将世事看得透彻,可是,他即便将她逼回皇宫,两人相顾两相生恨,又是何必?
心妍叹了一口气,思忖与杨殇商讨如何应对杨骜,抬脚迈步。却听梓柔道:“爷有所不知,你母妃被奸人陷害,被囚在地牢之内已有半月之久,如今生死未卜。”
心妍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杨殇吃惊,“是谁陷害我母亲?”
梓柔叹气,“我却不说呢。说了你也不信。还会怪我议人是非。”
杨殇不悦,“事关我母亲生死,梓柔莫要遮掩隐瞒,速速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我方能想出对策,救母亲月兑难。”
梓柔缓缓说道:“爷,梓柔知道你对柳心妍有情有义,对小木头更是一见倾心。然而,她却对你全无半点情意。听闻她在吉恩国不受宠爱,于是又折转回到了苍穹国寻找旧爱。回来之后,苍穹王嫌弃她改嫁之身,也对她不宠不爱,于是她心中不平,施苦肉计,让苍穹王认为你母亲对她施暴,博取苍穹王怜悯之心,从而治你母妃之罪。”
心妍胸腔苦水难倒,事实全非如此!
杨殇口气大不赞同,
“柳儿?她心地善良,决计不会使计害人。我母亲与她有深仇大恨,她都一再忍让。怎会加害与她?定是你听到了错的消息。其中必然有内情。”
心妍深感宽慰,杨殇能够不听信旁人的话,而对她如此信任,她为他做什么也是值得!
梓柔轻轻哼了一声,
“人都是会变的。爷说的固然不错。可是,我仅对你说一句,她若是当真要帮你母亲,又怎会让皇上将你母亲关进地牢之内,永无重见光明之日。这可比治一个人死罪来的更狠毒。”
杨殇安静许久,道:“她…她若是真如此对待我母亲,那…那也无可厚非。”
心妍胸口猛然一跳,他竟相信了梓柔的话?
当时她已经尽了力要救下他母亲,那种情形之下,将康巧慧关押地牢,已是最宽恕的刑罚。
梓柔又道:“你可知道?当年柳大人将梁贵妃囚在了地牢之内,柳心妍却诬陷是你母亲囚禁的梁贵妃。你母亲真是老来不顺,平白吃了这么多苦。你父皇也是苍穹新帝为了逼迫柳心妍柳心妍回来苍穹,而下令关起来的。梓柔虽同是一个女子,却对柳心妍所做之事,羞于开口。”
杨殇叹了一口气,
“梓柔,别说了。我会寻了机会向柳儿问个明白。方才一进国境,便听到消息,明日三弟为梁淑贞重返皇宫而摆国宴。到时兴许有转机,我能够救出父皇、母妃,也未可知。”
说话声渐渐远了,心妍走出树后,远远看去。
梓柔倚在杨殇的怀中,两人共乘一骑,与另外两骑朝城内驰去。
心妍喃喃道:“我名声本就狼藉,也不差梓柔说这一桩。梓柔对杨殇是一片真心,他们能幸福,才是最主要的。”
“妍!你在哪?再不回来,我要放火烧林寻你去了!妍!!!!”
杨煜声音满含关切的传来。
半夜里听到这声音当真吓了一跳,心妍打了一个寒颤,回道:“别烧,这就回来。”
快步走回杨煜、白薇之处,见两人已经生火把獐子烤上,于是坐在火旁,看着白薇的手脚,问道:“伤的重么?”
白薇张口欲答,还未出声,杨煜便抢道:“她啊,笨手笨脚的,走个路也能跌跤。”
白薇脸红,“那是你跑的太快,不知道等我一等。”
“我心急给妍带回野味,怎么等你。怪你腿短,追我不上。”
心妍听着两手你一句我一句的呛战,不禁觉得好笑。
这夜,三人在郊外露天而宿。
翌日清晨醒来。寻了一家农户借水洗漱,出了碎银,凑了早饭。三人走出农户院落。
杨煜面对两名女子,一步一步退着走,
“妍,我们现在去哪?吉恩国在东边,你说了你不去那里。突松国在南边,我们还是离忽必寒那伪君子远一点。北地雪域那六国跟我三哥都是挚友,见了咱们,必然逮住,我们也不能去。不如,向西走吧?”
心妍、白薇一步一步跟在他后。微风拂过,两名女子秀发微微飘动,杨煜心中为之轻漾。
心妍想了一会儿,颔首道:
“嗯,一路往西是不错!突松国是大海碧波,吉恩国是连天大漠。西边倒真没听说过有些什么人和事。听说满是石头大山,没有人迹呢。”说到此处,笑了一笑,“到时,咱们一人占一个山头,落草为寇,占山为王,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