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妍闻声,缓缓循着聂擎天的视线望去。
入目之处,平原旷野,层层苍穹兵马绵延数里,人数之众,难以估算。
兵马之前,苍穹皇帝眉眼慵懒,坐在椅上,两只手臂闲适放在座椅扶手上。
他淡淡望着聂擎天及其军马,眼中全无惧色,仿佛眼前并非来势凶猛的敌军,而是他握在掌心、供他消遣的玩偶。
心妍微微一怔,杨骜虽身体残成了废人,然而这幅英气勃然的坐姿倒似有人特意为他摆弄过的,不然他双臂应是放在双膝或者软软垂在身侧,而非放在座椅扶手之上嗝。
灭天环胸立于皇帝身侧,玲珑面含娇羞站在灭天右后方,天候、天骄、贾信依序而立。
“聂国主多礼了。小王身子偶有小恙,是以过去这五个月来对聂国主多有怠慢。实际上,小王等待与聂国主会面这一日,已等的许久了。”
杨骜额前发丝随着沁凉冬风轻轻飘动,几缕顽皮的发,拂过长睫,他双眼便轻轻颤动,眸光流转间,甚是惑人闸。
聂擎天抬起头来看向悬于高柱之上的心妍,她怀胎七月,受此酷刑,形容煞是可怜,他与她近乎半年未曾见面,乍一看到她苍白的脸颊,一颗心脏猛然揪起。
“不久前,探子来报,苍穹小兵一早便将尚在睡梦中的妍儿悬于柱上。苍穹王虽未派人向吉恩军营递去消息,然而聂某却是了解,对妍儿施刑,这便是约见聂某,要与聂某有个了断。”
聂擎天拳头收紧,深深凝视着心妍许久,见她唇瓣轻动,仿佛在唤他‘聂大哥’,他心中便又是一酸,而后缓缓收回视线,望向杨骜。
杨骜淡淡道:“正是。小王命属下这么做,也是为了不让聂国主派来监视的探子无事可做。”
“苍穹王费心!”
聂擎天纵跃下马,岿然而立,宽袍大袖随风飘荡,神态甚是潇洒。
“聂某与苍穹王在过去几年,也算是交手过几回,你我对彼此秉性都可谓了解的颇为透彻。是以咱们不需拐弯抹角。你我之间的矛盾并非因国家利益,也非因疆土城池,而是为了一名女子,聂某便直来直往相待,敢问要当如何,才可将妍儿自石柱上放下?”
小蚯蚓走到聂擎天身侧,对苍穹方面喝道:
“没错,皇后娘娘身怀六甲,再过两个月便要临盆,如此酷刑如何承受得住!苍穹小儿,快些放她下来。”
二程极是不满,斥道:“吉恩小儿说什么?因你们吉恩小儿太也渺小,是以咱们听不到你们的声音。”
小蚯蚓气结,“两个混账!”
天骄道:“果然是吉恩小儿,声音恁地小,听也听不到。哈哈,哈哈。”笑声之中充满戏讽。
杨骜轻笑,“天骄,放肆。吉恩王领兵来到苍穹境内,便是贵客。还不快快与之致歉。”
天骄道:“是。”朝聂擎天一揖到地,说道:“聂国主见谅。”
聂擎天还以一礼,“不必多虑,小事。”
天骄道:“咦,怎么聂国主的声音也那么小。”言语之中依旧讽刺聂擎天是吉恩小儿。
小蚯蚓大怒,欲找天骄肉搏。
聂擎天横臂将其阻住,望向杨骜,“苍穹王是否也同贵属下一般,双耳失聪,未能听到聂某的问题?”
天骄心忖自己所为牵连皇上被讽刺双耳失聪,于是悻悻住口,退开两步。
杨骜薄唇抿起,眉眼睇向贾信,
“贾公公,虽吉恩王方才说话嗓音太也微小,险些听之不到,但你听力极聪,定然听到了的,便代替朕说一说,要当如何才能将妍儿放下。”话语中又向聂擎天将回一军。
两军只看得目瞪口呆,虽还未动刀枪,便已经感到苍穹王、聂国主之间烈火熊熊,狼烟不断。
贾信说道:“是!奴才遵旨。”向前三步,高声说道:“那年咱家圣上去到贵国之地,聂国主连同大漠四国之君,合起伙来,以多欺少,让咱家圣上好不难堪!那时聂国主说什么要让咱家圣上给你磕一个响头才肯放人。将圣上折磨的甚是凄惨。”
他声音极高,显然是将吉恩之人当做了双耳不灵光之人,要大叫大嚷才能让其听到。说到‘凄惨’二字,冷哼出声,续道:“如今,聂国主来到了苍穹境内,咱们可是礼尚往来之人,又怎会怠慢于你。同样的法子,吉恩王跪下给咱家圣上磕一个响头,咱们便从石柱上放下柳心妍。”
贾信的声音气力充盈,传出颇远。便连军队最后一排也可听到。登时之间,苍穹军士气大振,吉恩军怒火足以燎原。
聂擎天寻思,原来杨骜记仇至此,时隔两三年他竟还记得那时之事。又想大丈夫能屈能伸,若是自己磕一个头能够救下妍儿,这也未尝不可。
只是自己是一国之主,若是屈膝跪下,那么吉恩军兵必定士气大损,且整个吉恩国自此而后也无法在诸国面前抬起头来。一时之间,左右犯难,登时额间渗出碎汗。
小蚯蚓喝道:
“欺人太甚!那年我吉恩国君也是迫于无奈,才仅让苍穹王行躬身礼道个歉,这可谓是退了百步,对苍穹王仁至义尽的了。你们竟不知其中好意!”
天骄拢眉:“这么说来,吉恩王不依?”转头望着杨骜,禀道:“皇上,吉恩王不依。”
杨骜眉眼轻抬,望向心妍的方向,两人目光在半空之中交缠,竟一时难以分开。
“斩断绳索。”
杨骜冰冷的嗓音虽颇为细微,却依旧一字一字如同利刃穿进了心妍的耳中。
她望着丈余之下的乱石荒草,心想若是束在双腕上的绳索断了,她跌了下去,必将一尸两命,血肉模糊。
“是。”
天骄从袖间握出匕首,手腕一翻,作势便朝上空抛去。
聂擎天抬手喝住,“且慢。容聂某再想一想。”语气中已经做出退让。
吉恩军一阵唏嘘,皇上竟然考虑要下跪!
小蚯蚓浑身大颤,凛然道:
“皇上,这种奇耻之辱,何需去想,怎能去想!即便心妍主子命丧黄泉,您也不能答应此事。”
心妍方才也将贾信的话听进了耳中,高声说道:“聂大哥,若是你给苍穹王下跪了,心妍一生一世也绝不原谅你。”灭天突然之间,看着天骄,笑道:“还不动手!”
天骄微微一怔,转眼间见皇帝微微颔首,“是。”甩手射出了匕首。
这一下甚是危急,也极是出人意料。
“妍儿!”
聂擎天纵身便要奔到石柱下接住心妍,然而苍穹士兵于石柱前层层堵住,是以任谁也不能一时半刻间接近石柱之下。
眼看那匕首银寒闪闪就要斩断了绳索,心妍吓得面色惨白,心想原来自己是命丧于此,又看了一眼杨骜,只见他嘴角噙笑凝着她,她心中生疼,闭上了眼。
千钧一发之际,当的一声,横空而出,抢到一柄长剑,与那匕首相交,将匕首击落在地。
一道身影自石柱后纵出,在空中接过长剑随即双脚连连踏在柱上,纵上丈余之处,挥剑斩断了绳索,左臂抱住了心妍的腰肢,随后揽着她一同纵到地下。
落地一瞬,心妍叫道:“啊呦,小五!”语气之中满是对他这一举动的吃惊与意想不到,还有月兑难之后的欣喜。
将心妍救下这人正是杨煜。
因他是从苍穹兵后突然纵出,身手又是极为迅速敏捷,是以众兵皆都无暇招架。
他微微一笑,解开心妍腕上绳索,揉了揉她红肿的手腕,说道:“啊呦,妍。”口气之中,仿佛在说‘你可又认得我是小五了’,怪她昨夜绝情不相认。
心妍脸上一红。对他笑了一笑:“煜儿,煜儿,煜儿。这样,你还生我的气么?”
杨煜心中一宽,回以一笑,“我怎会生你的气。”
聂擎天奔到中路,见到心妍月兑险,便放了心。对杨煜说道:“多谢苍穹杨五爷相救!聂某代妍儿谢谢你。”声音诚挚,眼神感激。
杨煜回眸看了聂擎天一眼,冷漠道:“不用谢。我并非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救她。与你没有干系。”拉着心妍走回了苍穹兵阵之前。
心妍经过灭天身边之前,只见他环胸而立,动也不动。她狠狠剜了他一眼,随即随杨煜来到了杨骜身边。
心妍忍了许久,到底还是问出了口,
“杨骜,方才若是煜儿没有赶来,你你真的眼睁睁看着我跌下石柱,让我母子两人惨死么?”
玲珑轻轻嘀咕,“那难道还能有假。”然而却并不看向杨骜,而是目光偷偷瞄向灭天,眼中充满柔丝。
杨骜冷冷凝着心妍,“如你昨日所言,朕身残无能,是无法起身相救的。”
随即目光似刀睇向杨煜,杨煜一凛,心想三哥原来早已知道他一早便已经候在了石柱下。
心妍深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我知道了。三爷,既然你根本将我生死弃于不顾,何不干脆放我自由。这样你我都落得轻松。”
杨骜冷笑,“你要的自由是指什么?若是指与聂国主奔赴大漠,那么恕朕难以从命。”
心妍伸手指着他的鼻尖,颤声道:“你!”停了一停,续道:“我说的自由,是从此之后,与你们所有人都毫无关系,从此之后,我柳心妍无论生死,都只自己一人,与诸位皇上、王爷恩断义绝,这样可好?”
杨骜眯眼注视她片刻,随即望向聂擎天,轻轻问道:“聂国主,她所言,你意下如何?”
聂擎天想了一想,温声道:
“妍儿,你不要胡言乱语,今日无论如何,聂大哥要将你母子二人救回!不会让你再流落在外,平白受苦。”
杨骜轻笑,目光徘徊在心妍的唇角、颊边,
“你听到了?并非朕不放你。朕若放你自由,聂擎天必当追你而去。那是朕所不能看到的局面。”
黑白突然大声叫道:“这么说来,苍穹王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放人了!那么咱们便不客气了。”
贾信不屑,“你们不客气,那便怎么着!”
黑白道:“来呀,把那貌美如花的姑娘拉了出来!”
黑白一声厉喝。
脚步声起,无常便用仅有的一条手臂从吉恩兵后提出了一名女子,她小月复隆起,身孕已有八个多月,行动不便,走路极是笨拙,正是杨菱儿。
无常将她提到两军之间,推倒在地,铮的一声,以剑指着她的小月复,瞪大双目望着杨骜,喊道:
“苍穹王,你放不放了心妍主子,倘若你不放了心妍主子,咱们便要割开了这女子的肚子看看里面是什么内容,是苍穹国的小皇子呢,还是小公主?”
杨菱儿目光柔柔看向聂擎天,心想公子当日诚悦客栈内仅说要她帮忙、有点危险的忙,公子只会让她受点小伤,不会伤到她月复中胎儿,他他答应了的。
聂擎天迎上了杨菱儿的目光,慌忙别了开来,心想以伤害杨菱儿而换回妍儿,这种举动当真不够磊落,然而事出无奈,必将有人牺牲。
心妍喃喃道:“是菱儿。”疾声对聂擎天道:“聂大哥,不可伤害菱儿。”
杨骜却仅淡淡轻笑,说道:“聂国主,不是要看看杨菱儿月复中是小王子,还是小公主?且快动手吧。在下决计不会出声阻拦。”声音之中满是冰霜,亦有置身事外的洒月兑……
这时若是杨骜的母后,梁淑贞在此,便定然会疾声喝止,说道‘骜儿,救下哀家的孙儿’,因梁淑贞以为菱儿月复中乃是杨骜的孩子。
而杨骜这冷血之人,一早便知杨菱儿月复中并非他的种子,于是对杨菱儿生死并不以为意。虽她脸孔酷似他母亲,但毕竟于他来说,并无什么不可取舍。
聂擎天微微一怔,
“杨骜,你竟不顾自己的妻子儿子?”
杨骜挑眉,“是我杨骜的孩子,我自然会认。只是,我与杨菱儿素未同房,她月复中又怎会是我的孩子?半年前,聂国主夜探苍穹皇宫,被在下略施小计擒住了,当时我之所以认下杨菱儿月复中孩子,不过是让”淡淡睇向心妍,“让妍儿心中不快罢了。”
心妍胸口一阵莫名躁动,双目熠熠凝着杨骜的脸,问道:“菱儿月复中不是你的孩子,是真的?”声音轻颤,竟有微微喜色。杨骜见她满脸皆是小女儿家的娇赧,眼中也满是期盼,他心中一动,沉声道:
“嗯。朕没动过她。你听好、记住,这两年半来,朕只动过你一人。”
玲珑心想柳心妍跟忽必寒假扮的哥哥说的一个热火朝天,玲珑可不屑呢!
心妍朝杨骜走近了两步,“那那”那也未曾与玲珑亲近了?
杨骜问道:“什么?”
心妍满脸通红,心想仅她自己为杨骜孕育了子嗣,一想到此,便双手拢上小月复,心中登时间升起一股喜悦。
然而转眼看到身旁的灭天,便又想起杨骜让那灭天侮辱自己之事,脸庞便又垮了下来,说道:“没有什么。”
聂擎天身子轻晃,喃喃道:“我握在手中半年之久,一直以来以为能够救回妍儿的筹码,竟全然全然无用。”
杨菱儿见聂国主脸如死灰,神色颓然,她缓缓跪起了身,说道:“公子,我我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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